字字句句都是“适合”,偏偏绝口不提他自己是否想留下。
方宜搁下手中的勺子,勺柄和白瓷碗边缘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的某种无私已经到了让人恨铁不成钢的地步——
她语气中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气愤,冷冷道:“跟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我是问你想不想养它,不是谁更适合养它。”
郑淮明微怔,抬眼是刹那的茫然。
“你难道没有对它很好吗?”方宜稍觉将话说得太重,不自然地缓声道,“况且是你救了它的命,你怎么知道它不喜欢你?”
——你想不想养它,不是谁更适合养它。
这句话落在心间,如一叶绿枝轻点湖水,霎时泛起一圈涟漪。
郑淮明神色无意识地舒展,清远的眉间染上半分柔和,指尖攥了攥,轻声问道:
“那你……喜欢它吗?”
平日在手术台上理智果决的人,在这件事上出人意料的犹豫温吞,就像一个小心翼翼恳求应允的孩子。
“跟我没关系。”方宜利落否认。
养在家这么多天,说没有感情是假的,可她不想纵容他找借口,狠了狠心道:
“考虑清楚你自己想不想要它……把你的感受放在靠前一点的位置。”
说完,方宜将碗一推,站起来径直走进卧室。
所以她没有看见,在自己转身的瞬间,桌对面的男人微微红了眼眶。
卧室的门轻轻闭合,空荡荡的客厅里,郑淮明如雕塑般久久未动。直到沙发后心有灵犀般地,传来一声微弱的叫声,他紧绷的脊梁忽而松下来,扶着桌边踉跄起身。
白净柔软的布垫里,一双清澈的蓝眼睛紧紧盯着他,曾泥泞打结的褐白毛发清清爽爽,受过伤的皮肤也已长出一层薄薄的绒毛。
郑淮明单膝跪地,长时间紧攥的指尖微微颤抖,触上它的额头。
小猫依赖地仰头迎上来,用潮湿的鼻尖轻蹭,张嘴露出两颗可爱的尖牙:“喵。”
一条鲜活的生命,是无法预知的未来,是更是数十年的照顾与责任。可如果能抛去那些理智的条条框框、放任一回,他想将它留在身边……非常想。
无数个难熬的夜晚,他也曾自私地想过,当年要是没有推开她就好了……
郑淮明将毛茸茸的小猫抱起来,轻轻拢在了胸前。心间某处尘封的冰冻悄然开裂,从最深的地方渐渐融化-
十一月末,北川陷入连绵的阴雨。阵阵潮冷带走最后零星暖意,彻底入了冬。
池秀梅病情短暂稳定了几天,又因感染性高烧进了一回手术室。方宜从工作室赶来时,她刚刚推回病房,还在麻醉中没有苏醒。
何初月的包搁在椅子上,但没见到人影,只有护工陪在床边。
方宜待到十点多,等护士来换好药才起身离开。她穿过长长的住院部走廊,期间给投资方回了一个工作电话,刚挂断电话,脚步就顿时停在了原地。
透过细雨朦胧的黑夜,对面行政楼三楼明亮的走廊间,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正在说着什么。
玻璃窗上不时有水珠划落,模糊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侧脸。何初月双手抱臂,站在两步之遥。
仿佛有什么轰然在脑海中炸开,无数灰暗的回忆涌上心头。方宜不可置信,如此毫无关联的两个人会站在一起——郑淮明又在瞒着她做什么?
大步穿过连廊,待她转进三楼,何初月已经走远。走廊的尽头,只余郑淮明穿着白大褂的身影仍在原地伫立。
迎着他眼中的惊讶,方宜听见自己冷声质问:
“你们又背着我说什么?我妈的事,有什么是不能和我商量的吗?”
惨白的灯光下,她的肩膀因气愤而轻轻颤抖。
郑淮明一愣,错愕道:“没什么事,周主任帮忙看报告,我来了解一下后续的方案。”
他上前半步,似乎想要拉住她。
“是吗?”方宜下意识躲开,情绪越来越激动,思绪也如滚石般下落,“不会哪天我来医院,发现我妈病床空着,你才告诉我把她转回珠城了吧?或者突然告诉我,她转成肝癌了、她死了?”
“不会的……你听我说。”郑淮明苍白而急切地解释,“刚刚从主任那出来,我让她把之前的检查单也发给我看一下。”
他没有说一句谎话,但眼前的女孩显然并不相信,通红着眼睛默然不说话。
话音未落,几米外办公室的大门“咔哒”一声拉开,一位年近六十的中年男人回身锁门,看见站在楼道里僵持的两个人,略有不解地打量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