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他说。
“你等我很久了。”陆昭在碑另一侧坐下。
“三百七十二年。”少年平静道,“从云漪写下《忆莲经》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等一个愿意放下‘拯救’二字的人。”
陆昭心头一震。
“你以为共忆工程已是终点?”少年摇头,“它只是开始。执妄未灭,只是换了形态。当人们开始依赖忆莲唤回逝者,当悲伤成为仪式,当记忆沦为表演??新的执妄,便在温情中悄然滋生。”
陆昭沉默良久:“所以你现身,是为了提醒我?”
“是为了完成最后一步。”少年抬手,指向忘川源,“你知道为何此泉不冻?因为它不是水,是泪。是千年来所有未能说出口的告别、未能兑现的承诺、未能拥抱的亲人,汇聚而成的液态记忆。而它真正的名字,叫‘心狱之根’。”
陆昭猛然想起石窟壁画中的黑核??那颗由集体悲伤孕育的执妄之源。他曾以为它已释,如今才明白,它从未消失,只是沉入更深的地脉,等待被重新唤醒。
“你要我做什么?”他问。
“不是我要你做。”少年望向远方群山,“是他们要你做。”
刹那间,风起云涌。整座乌龙山脉仿佛苏醒,无数光影自各处升腾:听尘堂前诉说往事的老者、东海滩头抚摸贝壳的渔妇、北境草原上对着星空举杯的牧民、寒渊城中齐声高歌的万人……他们的声音汇成洪流,穿透时空,直抵峰顶。
而在这洪流之中,浮现出一张张面孔??裴镇临死前的笑容,阿檀在火海中回眸的一瞬,母亲递来冷饼时颤抖的手,陈砚儿子雪地中伸向父亲的小手,云漪闭眼前那一抹释然……还有更多,更多未曾相识的陌生人,他们在瘟疫中相拥而逝,在战场上背靠背倒下,在异乡街头孤独咽气,无人收尸,无人祭奠。
他们的声音并不悲恸,而是齐声问道:
**“你愿意记住我们吗?”**
陆昭双膝跪地,热泪纵横。
“我愿意。”他嘶哑着回答,“哪怕耗尽一生,哪怕背负万劫,我愿做你们的耳朵,做你们的声音,做你们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口气。”
话音落下,忘川源骤然沸腾。泉水化作银雾升腾,在空中凝聚成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脏??与当年壁画中剜出的那颗一模一样,却不再流血,不再痛苦,而是静静搏动,散发柔和光芒。
少年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颗心。每走一步,他的身形便虚化一分。
“我是最后一粒执妄之种。”他说,“不是恶念,不是怨毒,而是人类对‘被记住’的渴望本身。三百多年来,我游走于生死之间,寄居在每一个不愿离去的灵魂体内,直到今日,终于找到容器。”
陆昭猛地抬头:“你要进我身体?”
“不。”少年微笑,“我已经在里面了。从你第一次在南疆接纳愿核时,从你母亲临终那句‘我会疼’刺入你心时,从你决定不做救世主而做倾听者时??我就已经是你的一部分。”
他伸手指向陆昭胸口的忆莲:“它不是外物,是你灵魂的延伸。而我现在要做的,是让这颗心,真正落地生根。”
说罢,纵身跃入银雾心脏。
轰??
天地失声。
陆昭只觉一股暖流自头顶灌入,贯穿四肢百骸。他看见自己的一生如画卷展开:童年柴房的寒冷,少年修行的孤苦,青年时一次次失去同伴的痛楚,中年面对执妄时的挣扎与觉醒……而在所有画面之外,始终有一双无形的手,在黑暗中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那首摇篮曲。
当他再度睁眼,少年已不见踪影。那颗心脏缓缓下沉,没入忘川源,泉水顿时变得澄澈如镜,映出满天星斗。
林知雪不知何时已登上峰顶,站在他身后,轻声道:“心狱封印,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