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立秋,天气仍像在夏季似的说变就变,上午太阳还晃得人睁不开眼,出宿舍时抬头却只能看见密布的阴云,时不时一阵风卷起沙石直扑人面,叫人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衣服里。
午后第一节是老程的课,小伟整整四十分钟都心不在焉,直到下课后老程突然喊了眼镜和胖子的名字,他才从浑噩中猛地清醒。
两个舍友一脸懵逼地站起身,窗外黑云压城,连带走廊也一片昏暗,小伟看着他们跟到班主任身后,三个人前后脚渐次没入其中,忽然想起那天冲突过后,老妈和高山被人带着去往教导处,留到最后的老程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一时间不安仿佛成群的蚂蚁,密密麻麻爬上心间,让他呼吸都变得紧促。
“这事,还没完!”老程单手按住他的肩,汗液顺着发际线往下淌,被染出光圈的双眼死死盯着他。
小伟没来由打了个冷颤,被那双隔了数日时光的眼睛盯得心里发毛。
他猜到了班主任将舍友带走的目的,却无从阻止,更不晓得二人是否会将飞机杯的事情全盘托出,只能僵着身子凝视门口,期盼能尽快看见那一胖一瘦两道身影。
上课铃响起,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自门外踱进教室。
“接着讲上节课的卷子。”男人站上讲台说了句话,突然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喘声在教室中反复回荡,足有两三分钟才渐渐消弭。
同学们对此见怪不怪,英语老师向来是这么个状态,自高一初次见面他就展示了自己令人堪忧的健康状况,刚开始还有学生猜测他会不会在上课时忽然趴到地上不省人事,慢慢的就习惯了他是一根在风中摇曳的永燃蜡烛这个事实。
咳嗽声中众人纷纷拿出备好的试卷,唯有小伟坐着没动,等了半晌仍不见两名舍友回来,一颗心逐渐沉入谷底。
他们一定跟老程说了,不然不会这么久……
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会被全校通报吗?
会被叫家长吗?
他要如何向老妈解释这一切?
小伟越想越害怕,几乎全身都开始发抖,被学校处分他尚能接受,让老妈知道飞机杯的存在他却只是想想就汗洽股栗。
生活像是跟他开了个恶劣的玩笑,中午才做出换绑的决定,下午便遇上班主任重启调查,二者近乎无缝衔接,让他根本没有时间来实施心中还仅是一个雏形的计划。
但这样的结果其实早有端倪,老程一贯负责,上次打架影响又那么不好,重启调查是早晚的事,恰好卡在这个节骨眼只能是怪他浪费了太多时间。
小伟痛恨自己的犹豫不决,更多是面对既定结局时的惶恐与无措。
果然又熬了几分钟,眼镜在门口喊了声“报告”将英语老师的讲课打断,接着便说班主任叫他和大炮去一趟办公室。
“咋了?啥事啊?”刚出教室,大炮便忍不住问道:“胖子呢?”
“还挨批着呢……”眼镜垂头丧气,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大炮重又问了一遍前面的问题,他也只说等过去就知道了。
小伟跟在两人身后,脚步沉得像灌了铅。
走廊里暗得吓人,唯有从旁边教室射出一道道光线,将幽邃的过道分割成无数黑白分明的色块,人走在里面好像踏入了一条能够穿梭时空的长廊,可惜小伟知道路的终点是处刑的法场。
眼镜敲了敲门,等室内传出一声“进来”,带着两个舍友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一片亮堂,胖子站在墙边,整个人缩得像个鹌鹑,看起来竟仿佛瘦了一圈。
程勇喘着粗气,衬衣领口的纽扣被扯开两粒,隐隐露出一道胸肌的轮廓。
他坐在椅子上,斜眼看着四名学生依次贴墙站成一排,“呼”地起身走向小伟:
“学校对你来说是什么地方?”
声音似乎蕴含雷霆,让小伟胳膊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在爹妈面前表现得像个人,来学校就不装了!彻底暴露本性了是不是!?”程勇夹枪带棒骂了几句,转头看向大炮:“高峰你呢?你又把这里当作什么地方?”
他没有指望对方会乖乖回答自己的问题,喘了口气便接着斥骂:“你们父子俩私底下怎么玩我懒得管,但在这里,你就是个学生!学生就该有个学生的样子,不要把家里的那一套给我带进学校!”
“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你们放肆和纵欲的场所!”程勇同时对准两人:“都十八了,成年了!脸皮也跟着变厚了!你们怎么好意思的,在宿舍里用飞机杯手淫?”
小伟攥紧的手心里满是汗水,听到“飞机杯”三个字时更是全身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但莫名其妙的,他又感觉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光着身子围到一块,你用完他再接着用……你们都不害臊吗?不觉得恶心吗?为了争个先后还抢夺,还动手?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许是先前已经骂过胖子和眼镜,班主任冲着新到的二人一顿痛斥,说到激动时甚至有些破音,小伟却从直剖肺腑的字句里渐渐弄清了心中的不对劲究竟来源于何处:老程的批评似乎有点歪,其重点也完全不在他的身上,好像只把他当作了一个普通的共犯,而非将飞机杯带进学校的罪魁祸首。
直到老程忽然转向胖子,说了句:“去,现在立刻,把你的飞机杯拿过来!”小伟猛地抬头,满脸愕然地望向胖子瑟缩的身体,却只看了一秒,视线被朝前迈出半步的眼镜隔断。
“程老师,我去吧,我跑得快!”
眼镜说罢,不待班主任回应便逃也似地奔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