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如同溺入温暖的流沙,意识在虚无的涡旋中沉浮。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股奇异的、带着淡淡草药苦涩的微凉气流包裹全身,仿佛在修补着那千疮百孔的躯壳和濒临溃散的灵魂。林震最后的感知,停留在寒镜袖中那冰晶碎裂般的咯咯声,以及守墓人竹杖白玉最后那抹微弱的温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也许只是一瞬。
嗡……
一声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如同蜂群在厚实的陶瓮中振翅,穿透了意识的迷雾,将林震从无边的沉沦中强行拽回。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
一股极其复杂、浓烈到近乎霸道的气息,蛮横地钻入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那不是冰川裂隙的冰寒硫磺,也不是噬心虫巢的腐苔恶臭,更不是莫老七那惊世骇俗的“生化武器”。这味道…像是把一百个药铺里所有陈年的、发霉的、带着古怪腥气的药材,连同熬糊了的药渣、某种大型野兽的陈旧体味、以及大量潮湿木头腐朽的气息,一股脑儿塞进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里,用猛火焖烧了三天三夜后,再揭开盖子时扑面而来的…终极混合体!
浓烈!刺鼻!带着一股子蛮横的“药劲儿”,熏得人脑仁发胀!
林震被这味道激得猛地一颤,眼皮如同被粘住般沉重,挣扎了几下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橘黄色的、摇曳不定的光芒是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悬挂着的、几盏同样古老的、冒着黑烟和刺鼻油脂味的陶土油灯。灯光照亮了低矮、压抑的空间。
这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洞穴般的药庐。
西壁和穹顶并非岩石或冰壁,而是由无数粗壮虬结、散发着浓烈药味和腐朽气息的…巨大古树根须盘绕、挤压而成!粗砺的树皮纹理在昏黄灯光下如同巨蟒的鳞片,树根缝隙间塞满了厚厚的、颜色深褐发黑的苔藓和不知名的干燥藤蔓。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带着浓重药味的淡青色烟雾,沉甸甸地淤积在低矮的空间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苦涩的浓汤。
药庐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整块暗红色岩石雕凿而成的药炉。炉膛里燃烧着暗红色的、几乎看不到火焰的炭火,散发出灼人的热浪。炉上架着一个同样巨大、布满烟熏火燎痕迹的黑色陶瓮,瓮口被厚厚的、同样颜色深褐的湿布盖着,缝隙里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粘稠、墨绿色的药汁气泡,散发出更加浓烈、更加令人作呕的混合药味——正是那终极混合体的主要来源!
药炉旁边,堆满了小山般的各种奇形怪状、散发着各色诡异气味的药材:干枯扭曲如同鬼爪的树根、色彩斑斓带着金属光泽的菌类、风干的、长着复眼的巨大昆虫、甚至还有几块颜色漆黑、带着油脂光泽的…兽骨?
林震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同样由虬结树根简单拼凑而成的“床榻”上,身下铺着厚厚一层干燥、散发着驱虫药味的枯草。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低头看去,身上那几处最严重的伤口——崩裂的眉心、碎裂的左肩、深可见骨的左胸、被冰阶寒气侵蚀的双腿——都被厚厚的、颜色黑绿、散发着浓烈辛辣与苦涩气味的粘稠药膏严严实实地覆盖着!药膏边缘,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红色,仿佛被药力灼烧过。虽然剧痛依旧,但那蚀骨的冰寒感和失控的灼热感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他还活着。被传送到了一个…充满终极药味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枯枝摩擦的脚步声,伴随着浓烈的药味,从药庐深处那堆积如山的药材阴影中传来。
一个佝偻、枯瘦得几乎不形的身影,拄着一根歪歪扭扭、顶端镶嵌着一颗浑浊黄玉的粗糙木杖,缓缓踱了出来。
是莫老七!
但他此刻的状态,与林震记忆中那个在沸雪集、冰窟里疯癫混沌的药人截然不同!
他身上那件万年不变的破烂衣衫似乎换过?虽然依旧打着厚厚的补丁,染着各种可疑的污渍,但至少…没有挂着那些令人窒息的“挂件”。枯槁的脸上依旧布满青紫色的斑痕和深刻的皱纹,但那双浑浊的眼珠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极其诡异的、混合着麻木、痛苦、以及一种非人专注的“清醒”!
他走到巨大的药炉旁,枯爪熟练地揭开陶瓮厚重的湿布盖。一股更加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墨绿色药气如同毒龙般喷涌而出!莫老七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瓮中翻滚的粘稠药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沉重喘息。他枯爪抓起旁边一个巨大的、同样黑乎乎的木质长柄勺,伸进瓮中,用力搅动着那粘稠如沥青的药汁。
随着他的搅动,药庐内那股终极混合药味达到了顶峰!林震被熏得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药…时辰…到了…”莫老七嘶哑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枯骨,却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他停止搅动,枯爪稳稳地舀起一大勺滚烫、粘稠、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墨绿色药汁,转身,朝着林震躺着的树根床榻走来。
浑浊的眼睛毫无感情地锁定在林震身上,尤其是他被药膏覆盖的伤口。
“喝…下去…”莫老七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命令。他将那勺散发着致命“芬芳”的药汁,递到林震嘴边。那浓烈的、混合着苦、腥、涩、辣的霸道气味,如同无形的拳头,狠狠砸在林震的脸上!
林震瞳孔骤缩!看着勺子里那墨绿色、粘稠得拉丝、还翻滚着不明沉淀物的液体,再闻着那足以让雪域牦牛都口吐白沫的恐怖气味,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抗拒感瞬间爆炸!这玩意儿喝下去?怕不是首接原地飞升!
“不…”他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试图偏开头。
然而,莫老七枯槁的手却如同铁钳般稳定!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执行命令般的麻木和专注。“喝…净血…镇魂…压制…烙印…”他重复着,枯爪更加用力地将勺子往林震嘴边怼去!滚烫的药汁几乎要碰到他的嘴唇!
浓烈的药气首冲脑门!林震被熏得头晕目眩,反抗的力量在重伤和这“生化攻击”下显得如此微弱!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药庐深处,那片被巨大药材堆阴影笼罩的区域,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