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金属洞穴，死寂得只剩下洞穴深处传来的、低沉而断续的凶物呜咽，如同大地痛苦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和一种奇异的金属锈蚀气息，冰冷刺鼻。
林震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刻满未知符文的齿轮残骸。右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早己麻木，被血和冰渣糊住。他仅存的左手，死死攥着一把刀。
那把刀，此刻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死寂的灰白色泽。如同燃烧殆尽的木炭，冷却后只剩下最纯粹的余烬。刀身光滑如镜，再无一丝纹路、半点光芒，也感受不到任何气息的流转。它沉重、冰冷、毫无生气，静静地躺在林震冻僵的掌中，仿佛只是一块被彻底燃尽了所有锋芒、凶戾、乃至灵性的…顽铁残渣。
唯有刀柄处，那粗糙的、被无数次紧握的缠绳，深深勒进他血肉模糊的掌心，带来一丝钝痛，提醒着它曾经的存在。
白芷就站在几步之外。
她身上那件素白如雪的冰绡长衣纤尘不染，在洞穴幽蓝的微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晕，与周围狼藉血腥的环境格格不入。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落，衬得一张小脸越发苍白剔透。那双眼睛，墨蓝色的眼眸纯净得如同雪山之巅未被触碰的湖泊，清晰地倒映着林震狼狈不堪的身影，却不再有之前的空洞与漠然。那里面，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种深深的、仿佛沉睡了许久才被唤醒的茫然。
她的目光，落在了林震手中那把灰白如烬的刀上。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那双纯净的墨蓝眼眸深处，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荡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仿佛有什么被遗忘在灵魂最深处、蒙着厚重尘埃的碎片，被这灰烬般的刀身所触动。那碎片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带着灼热的温度，带着一声声嘶哑的呼唤…极其久远，却又无比沉重。
她微微启唇，声音如同雪山融化的冰泉滴落在玉盘上，清冷、平静，却奇异地剥去了最后一丝拒人千里的疏离，只剩下一种脆弱的真实感：
“你的刀…断了。”
“……”
林震浑身剧震！仿佛一道无形的雷霆劈开了他麻木的躯壳。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眶赤红，死死盯着白芷的脸。那张脸依旧苍白，依旧带着未散的茫然，可那双眼睛…那说话的语气…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圣女”，不再是记忆里被冰封的“玩偶”！
是“芷儿”！是那个会在他练拳时拍手叫好，会偷偷把糖果分他一半，会在被黑虎叼走前留下半枚铜钱的“芷儿”！
一股无法形容的酸楚，混合着铺天盖地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用十年冰封、用无尽杀戮筑起的堤坝！滚烫的泪水，完全不受控制地从他赤红的眼眶中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干涸的血污，滚滚落下，砸在冰冷的地面和灰白的刀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左手更加死死地攥紧那把灰白冰冷、毫无生气的断刀。刀柄粗糙的缠绳深深陷入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被生生撕裂般的剧痛万分之一。
“断…了…”他嘶哑的声音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中挤出，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悲凉，“都…断了…”
十年的追寻，像一场漫长而绝望的噩梦。家传的断魂刀，断了。视为生命信物的铜钱，碎了。视为救赎希望的“芷儿”，站在眼前，却如同隔着一片无法逾越的雪原。就连这最后握在手中、承载了所有愤怒与执念的“烬刀”，也燃尽了所有，化为了一捧冰冷的余烬。
白芷静静地站在那里，素白的衣袂在洞穴冰冷的微风中轻轻拂动。她看着林震汹涌的泪水，看着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与血污，纯净的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困惑。那汹涌的悲伤如此沉重，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让她灵魂深处微微悸动的熟悉感。她微微偏了偏头，纤长的睫毛垂下，如同一个努力理解着复杂谜题的孩子，试图解读这泪水背后所承载的、沉重到她无法想象的东西。
冰冷的沉默，在空旷的洞穴中弥漫，只有深处凶物偶尔的低沉呜咽，以及林震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个呼吸，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白芷缓缓抬起那只纤细、冰冷、如同白玉雕琢而成的手。没有指向林震，也没有指向任何威胁。她只是探向自己素白衣襟的深处，动作带着一丝生疏的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