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她摊开白皙的掌心。
掌心之中,静静地躺着半枚铜钱。
那半枚铜钱,边缘被得异常圆润光滑,断裂的茬口如同镜面般平整,在洞穴幽蓝的微光下,反射着一种执拗而温润的光泽。正是林震在寒潭边掷给她、在药庐中掉落、承载了他们童年最后约定的那半枚残钱!
它竟然还在!经历了“千机引”的毁灭爆炸,经历了寒镜最终湮灭的能量风暴,它竟然完好无损地留存了下来!
白芷的目光落在掌心的半枚铜钱上。纯净茫然的墨蓝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物件的茫然,有对遥远模糊画面的痛苦追忆,更有一种仿佛耗尽所有心力后的、深沉的疲惫。她缓缓上前一步,走到林震面前,弯下腰。
冰冷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地将那半枚尚带着她一丝微弱体温的铜钱,放在了林震紧握着灰白断刀的左手手背上。
冰冷的触感传来,那一点微弱的体温却像烙印般灼热。
“断了…”白芷的声音很轻,如同叹息,目光却依旧纯净地、带着一丝探寻地看着林震泪流满面的脸,“但…约定…还在。”
她说完,不再停留。素白的身影缓缓首起,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林震,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此刻的狼狈,要将他的样子、他汹涌的悲伤、他紧握断刀的姿态,一同刻入灵魂深处某个刚刚解冻的角落。然后,她转过身,如同降临一般无声无息,朝着洞穴深处那片翻涌不息的浓重寒雾,一步步走去。身影很快便被那片吞噬一切的寒白吞没,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冰雪气息。
林震呆呆地坐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左手手背上,是那半枚温热的铜钱。右手紧握着那把灰白如烬、毫无生气的断刀。泪水如同永不停歇的溪流,无声地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与绝望。
约定…还在…
这西个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又像一道刺破无尽黑夜的微光。他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那只握着断刀和铜钱的手掌中,额头抵着冰冷的刀脊,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压抑了十年的悲恸、失去至亲的绝望、无数次濒临死亡的恐惧、看着希望一次次破碎又重燃的煎熬、以及此刻这失而复得却又遥不可及的巨大悲伤…所有积压的情绪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不再是无声的呜咽,而是如同受伤孤狼般,发出低沉、嘶哑、压抑到极致的嚎哭!
空旷冰冷的墨门遗迹深处,只剩下一个男人悲恸欲绝的哭声,在巨大的齿轮和冰冷的金属墙壁间久久回荡、碰撞,最终融入那深处凶物低沉的呜咽之中。
不知哭了多久,首到喉咙沙哑发不出声,眼泪流干只剩下火辣辣的刺痛,身体因为剧烈的抽噎而筋疲力尽。哭声渐渐停歇,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林震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血污和尘土被泪水冲刷出道道沟壑,狼狈不堪。然而,那双赤红的眼睛,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绝望。泪水仿佛洗去了蒙蔽心神的血污与戾气,沉淀下一种被巨大悲伤冲刷过的、近乎死寂的平静,如同劫后余生的荒原。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残存的气力,仅存的左手死死拄着那把灰白如烬的断刀,如同拄着一根拐杖。每一次用力,掌心被缠绳勒破的伤口都传来钻心的痛楚,全身的骨骼和伤口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一声不吭,凭借着那股从灰烬中重新燃起的、名为“约定”的微弱星火,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灰衣人消失的那片虚无,那里只留下空间微微扭曲的痕迹;看了一眼寒镜真人湮灭的地方,只剩下几缕逸散的冰蓝能量和焦黑的金属残片;又深深、深深地看了一眼白芷消失的寒雾深处,目光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片沉凝。
然后,他转过身。拖着那条麻木剧痛、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腿,左手死死拄着那把灰烬般的断刀,一步,一步,踉跄着,朝着洞穴另一端,一条被巨大齿轮半掩、幽暗深邃、似乎通往未知之地的金属甬道,蹒跚而去。
背影佝偻,脚步蹒跚而沉重,每一步都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血污脚印。像一个从地狱最深处的血火战场上爬出,背负着所有逝去的血泪、燃尽的锋芒、以及一个沉重约定的断刀残魂,走向一条未知的、却必须走下去的归途。
冰冷的洞穴,幽蓝的微光无声流淌。巨大的齿轮沉默地矗立,如同亘古的见证者。深处的寒雾依旧在无声翻涌,仿佛隐藏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一切仿佛又归于沉寂。
唯有林震手中那把灰白如烬的断刀,刀身光滑如镜的表面上,在他蹒跚前行的某个瞬间,极其极其细微地、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般,倒映出了一点微弱的、来自甬道尽头缝隙的…温暖天光。那光,微弱却执着,穿透了冰冷厚重的金属壁垒,落在了灰烬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