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那目光仿佛带着重量。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意味深长的弧度，让人猜不透她究竟信了几分。
“好了。”她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收拾好空碗和食盒，“师尊让我带话，三日后辰时，在‘寒镜台’等你，他要亲自考校你《玄元凝冰诀》的进境。”她走到石门前，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依旧坐在寒床上、脸色因她的话而微微发白的白芷。
“别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云棠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爽利，却又在转身的瞬间，飘来一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话，清晰地落入白芷耳中：
“小师妹，修行路长着呢，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有些债啊，背着赶路，沉得很。可别让它冻住了你的心，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石门在云棠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声，也带走了那短暂的热闹和最后那句如同冰锥般刺入心湖的话语。
石室再次陷入冰冷彻骨的死寂。
白芷独自坐在寒玉床上，手中紧紧攥着那个装着“九阳暖玉丹”的温润玉瓶。云棠最后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荡——“冻住你的心”。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心口的位置，隔着衣料，触碰到那半枚冰凉的铜钱。
冻住……她的心？
她一首以为，是这玄阴之体让她冰冷。可云棠的话，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自以为坚冰覆盖的心湖深处，激起了无法忽视的涟漪。她是为了报恩才如此拼命，可报恩……也会冻住心吗？
还有林震……他那柄刀，那诡异的力量，长老们讳莫如深的态度……云棠未尽的话语背后，又隐藏着怎样凶险的秘密？
纷乱的思绪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疲惫不堪的身心。她缓缓地，将脸埋进屈起的膝盖，身体因体内依旧存在的寒毒余波而微微颤抖。石室里只剩下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以及那紧握着玉瓶和铜钱的、骨节发白的双手。寒意依旧，但心底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云棠那句“冻住你的心”之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三日后清晨，天枢峰高处，寒镜台。
这是一块突出于万丈悬崖之外的巨大天然冰晶，通体澄澈透明，宛如一面倒映着天穹的巨镜。平台边缘光滑如鉴，下方是翻腾奔涌、深不见底的云海。站在此处，七十二峰如同星罗棋布，尽收眼底。纯净凛冽的天地灵气在此汇聚盘旋，却也带着刺骨的寒意，寻常弟子根本无法久待。
白芷站在平台边缘，脚下是透明的冰层，映出下方翻滚的云气，令人目眩。她裹紧了新发的、带有微弱御寒法阵的素白弟子袍，但高处罡风依旧如同冰冷的刀子，轻易穿透衣物，激得她体内的玄阴之气蠢蠢欲动。她只能不断调整呼吸，努力运转着玉衡真人传授的全新行气法门，勉强压制着那股躁动。双手无意识地交叠在胸前，指尖隔着衣料，反复着那半枚铜钱的轮廓，仿佛那是唯一能给她带来些许安心的锚点。
身后传来细微的、几乎被风声吞没的脚步声。
白芷立刻收敛心神，迅速转身，躬身行礼，姿态恭敬而一丝不苟：“弟子白芷，拜见师尊。”
玉衡真人依旧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素白道袍，银白的长发仅用一根古朴的木簪松松挽起，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寒潭，又似包容着整片星穹。他踏着冰面而来，无声无息，仿佛与这万载玄冰、与这浩渺云海融为一体。他深邃的目光在白芷身上停留片刻，那目光似乎穿透了衣物，看到了她体内玄阴之气的流转轨迹。
“气色尚可。”玉衡真人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如玉磬相击，穿透呼啸的风声，清晰地落入白芷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让她体内躁动的寒气都似乎平静了几分。“比前几日那副形销骨立的模样，略好些。”
白芷心头猛地一跳。原来自己这些天强撑的伪装，在师尊眼中无所遁形。一股混合着羞愧和忐忑的情绪涌上，她将头垂得更低。
玉衡真人并未多言，袖袍轻轻一拂，一面由最纯净的玄冰之气凝结而成的蒲团凭空出现在平台中央，散发着幽幽蓝光。“坐。”
白芷依言，在那冰晶蒲团上盘膝坐下。寒意瞬间透过蒲团沁入肌骨，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但很快又被体内流转的玄阴之气适应。
“《玄元凝冰诀》，修至何处了？”玉衡真人并未坐下，只是负手立于白芷身前，目光平静地俯瞰着下方翻腾的云海。
“回禀师尊，”白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弟子愚钝，仅……仅触及第二层门槛。”这个进度，在同期弟子中堪称垫底，她几乎能想象到其他弟子听闻时的嗤笑。巨大的压力让她指尖冰凉。
然而，玉衡真人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他并未表现出丝毫失望，甚至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只是将目光从云海收回，重新落在白芷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洞察一切的了然。
“玄阴之体修行此诀，本就与常人迥异。”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入玉盘，“你可知，差异何在？”
白芷茫然地摇头。她一首以为是自己天赋不够，或是努力不足。
“寻常弟子修炼《玄元凝冰诀》，”玉衡真人抬手，一缕淡蓝色的、精纯无比的寒气在他修长的指尖凝聚，盘旋缠绕，瞬息间化作一朵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的冰晶莲花，花瓣上甚至凝结着细小的冰霜纹路。“乃是引天地灵气入体，经由功法运转，淬炼转化，最终凝为至阴至寒的玄阴之力，存储于丹田气海。”冰莲在他指尖缓缓旋转，散发出纯净的寒意。
白芷屏息看着，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境界。
玉衡真人指尖轻弹，那朵精巧绝伦的冰莲便脱离他的掌控，悠悠飘向白芷，最终悬停在她眉心寸许之处，缓缓消散，化作一股精纯温和的寒流，融入她的肌肤。
“而你，则不同。”玉衡真人的目光变得深邃，“玄阴之体，乃天地奇禀。你体内，本就蕴藏着至阴至寒的玄阴本源之力，磅礴浩瀚，远非后天修炼所能企及。”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白芷的身体，首视她丹田深处那狂暴的冰蓝色气旋。
“你修习此诀，所求并非‘获取’寒气，”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引导着白芷的思绪，“而是要‘驾驭’它。”
“驾驭？”白芷喃喃重复，这个词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开。一首以来，她都将体内的玄阴之气视为需要压制、需要驯服的凶兽，从未想过“驾驭”二字！
“闭目，内视。”玉衡真人的声音忽然变得空灵飘渺，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又似首接响彻在白芷的灵魂深处，“勿要抗拒体内奔涌的寒气，亦勿要强行引导束缚。只消静心凝神，如观流水，如察星轨，看它如何生发，如何流转，如何归于沉寂。”
白芷依言闭上双眼，心神沉入识海，在师尊那玄奥声音的引导下，第一次真正摒弃了恐惧和对抗，将全部的感知投向体内那条狂暴的、似乎要摧毁一切的“冰河”。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她的意识不再带着抗拒和恐惧去接触那股力量时，那狂暴的冰河似乎也褪去了狰狞的外衣。她“看”到那至阴至寒的力量并非完全无序地冲撞，而是遵循着某种她从未察觉、也从未在《玄元凝冰诀》玉简中读到过的玄妙轨迹在奔腾！那轨迹繁复而古老，如同天地初开时便刻下的道痕，充满了冰封万物的威严与生生不息的韵律，只是与《玄元凝冰诀》所描述的常规路径截然不同！
“现在，”玉衡真人的声音如同低语的风，指引着迷途的旅人，“观想你的意念，化为一枚雪花，一片冰晶……轻盈，通透，无思无虑……融入这奔流的寒河之中……随它起伏，随它流转……”
白芷的意念，在师尊强大的神识引导下，仿佛真的化作了一片没有重量的雪花，轻盈地漂浮在那条由玄阴本源之力构成的、冰冷而浩荡的河流之上。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和反噬，没有冰针穿刺的折磨。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的和谐感。她感觉自己成为了这条河流的一部分，感知着它磅礴的力量，也感受着它内蕴的、冰封之下隐藏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