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上的夜风,裹挟着云棠那声凄厉到扭曲的尖叫,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天枢宗上空数日不散。那尖叫里混杂的恐惧、崩溃和被极致羞辱后的疯狂,比任何宣告都更清晰地印证了七煞诛魔阵闹剧的收场——白芷不仅没死,还狠狠扇了所有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宗门内暗流汹涌。严律真人告病闭关,羞于见人。执法堂颜面扫地,弟子们噤若寒蝉。而“金蝉脱壳”、“冰晶分身”、“惊不惊喜”这几个词,成了私下里最禁忌又最刺激的谈资,每一次低语都伴随着对那个神秘莫测、掌控着恐怖寒冰之力的身影的敬畏与揣测。恐慌并未消失,却悄然转向了更深沉的、对未知力量的忌惮。
唯有云棠的居所,琼华苑,成了风暴眼中心。那日被抬回来后,她如同失了魂,砸碎了房内所有能映出人影的东西,枯坐在一片狼藉中,双眼赤红,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留下道道血痕。诅咒草人上那根银针,还有那轻飘飘的“惊不惊喜”布条,如同刻进了她的骨髓,日夜灼烧着她的理智。恐惧褪去后,是滔天的、几乎要将她焚尽的怨毒!
“白芷……白芷!”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受伤的母兽,“你以为你赢了?我要你死!我要你身败名裂!我要所有人都看着你被挫骨扬灰!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她猛地扑向妆台,翻出那个藏在最底层的、刻着诡异符文的骨哨。哨身冰冷,触手生寒。她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被疯狂的恨意彻底吞噬。她将骨哨凑到唇边,用尽全身力气,吹响!
没有声音发出。
只有一股肉眼难辨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黑色气流,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钻入地底,消失无踪。
七日后,天枢宗竟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试图粉饰那场惊天闹剧带来的裂痕——庆功宴。
名义是为成功“驱除”了威胁宗门的“冰翼隐患”(尽管是以一种极其丢脸的方式),稳定人心。地点设在宗门大殿前开阔的云海广场。白玉铺地,仙乐飘飘,灵果佳肴流水般呈上,巨大的蟠桃堆砌成小山,氤氲着的灵气。各峰长老、核心弟子齐聚,表面言笑晏晏,推杯换盏,竭力营造着劫后余生的喜庆。只是那笑容底下,多少藏着几分尴尬和心照不宣的紧绷。
掌门高坐主位,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玉衡真人坐在他下首,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慕辰坐在玉衡身后,一身素净的弟子服,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垂着眼睫,手中无意识地着一块温润的暖阳佩碎片,指腹一遍遍描摹着上面深刻的裂痕。那裂痕如同刻在他心上,每一次触碰,都带来冰冷的钝痛。他偶尔抬眼,目光掠过喧嚣的人群,最终总是落在那片象征着“罪人”己除、此刻却空荡荡的位置,眼底的沉郁浓得化不开。他知道阿芷没死,可她在哪里?这所谓的庆功宴,每一刻都像在凌迟他的神经。
林震的位置空着。这位爷压根没打算来参加这狗屁庆功宴。此刻他多半在他那被炸塌了半边的洞府里,对着那口被冰火灵力对冲彻底报废的“煎蛋宝锅”运气。
宴会进行到酣处,气氛在刻意的烘托下似乎真的热络了几分。就在此时——
“呜呜呜……”
一阵压抑的、带着无尽悲切与哀婉的抽泣声,突兀地打破了宴会的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云棠一身素白纱衣,未施粉黛,眼圈红肿,鬓边簪着一朵小小的白花,在几名女弟子的簇拥下,如同风中摇曳的脆弱白莲,踉跄着走到广场中央那堆积如山的蟠桃前。她手中,捧着一盏点燃了白烛的莲花灯,烛火在夜风中明明灭灭,映着她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庞。
“诸位长老,诸位同门……”云棠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难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悲痛,“今日宗门庆贺‘隐患’得除,本该是欢喜的日子……可我……我心中实在难过,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她深吸一口气,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真挚的“痛惜”:
“白芷师姐!我的好师姐啊!”她朝着蟠桃山的方向,深深一拜,姿态哀婉到了极致,“你虽身负那不详的冰翼,行事……或许有诸多偏激之处,可你终究是我天枢宗的弟子!是我曾经敬重的师姐啊!你怎么就……怎么就走上了那条不归路?落得个在诛魔阵下……尸骨无存的下场?”
她的声音哀戚,字字泣血,将“同门情深”与“惋惜无奈”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有恨!恨宗门对你不够包容,恨我们对那冰翼之力心生畏惧!可你……你也不该如此决绝,如此自毁啊!师姐!若有来世,愿你莫再沾染这等邪物,只做个清清白白的凡人,安稳一生……”她说着,颤抖着手,郑重地将那盏莲花灯放在蟠桃山脚下,又深深拜了三拜,肩膀不住地耸动,仿佛悲痛欲绝。
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表演,瞬间勾起了许多不明真相、或本就对白芷存有同情弟子的恻隐之心。广场上响起一片唏嘘低叹,气氛变得凝重而哀伤。
“云棠师妹……真是重情重义啊……”
“唉,白师姐她……确实可惜了……”
“那冰翼……唉,或许真是命吧……”
慕辰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玉佩碎片,碎片边缘深深硌进掌心,他却感觉不到疼。他看着场中那个哭得肝肠寸断的身影,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虚伪!令人作呕的虚伪!这惺惺作态、颠倒黑白的表演,简首是对阿芷最大的亵渎!他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撕碎那张伪善的面具!
玉衡真人轻轻放下茶杯,杯底与玉案磕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他淡淡扫了场中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只对身后快要爆发的慕辰传音入密:“稍安勿躁。好戏,才刚开始。”
云棠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同情、赞许目光,心中那份扭曲的快意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成了!白芷,你死了又如何?我照样能将你钉在耻辱柱上!让所有人都记住你是个被邪物吞噬、自取灭亡的怪物!我的好名声,我的地位,只会更稳固!她假意用素袖拭泪,掩住嘴角那丝再也抑制不住的、得意而怨毒的弧度。
然而,就在她这丝得意弧度刚刚扬起,那虚伪的悲泣声还在广场上空回荡的刹那——
“砰——!!!”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平地惊雷般的巨响,猛地炸开!
云棠面前那张堆满了珍馐佳肴、由千年灵檀木打造的沉重宴席,竟被一股狂暴无匹的力量猛地从底部掀起!桌面连同上面精美的玉盘、酒盏、灵果,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抡起,裹挟着骇人的劲风,朝着云棠和她身边的几名女弟子,铺天盖地地砸了过去!
“啊——!”女弟子们发出惊恐的尖叫,抱头鼠窜。
云棠首当其冲!她脸上的悲戚和得意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骇!那沉重的桌面、锋利的碎片、滚烫的汤汁,在她骤然放大的瞳孔中急速逼近!死亡的阴影瞬间攫住了她!
千钧一发之际,她体内灵力本能地疯狂爆发,形成一层薄薄的护体光罩!
“哗啦!哐当!噗嗤!”
桌面狠狠砸在她仓促撑起的光罩上,光罩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碗碟碎片、汤汁残羹如同暴雨般泼洒在她身上!那身精心准备的素白纱衣瞬间污秽不堪,满头珠翠被砸得歪斜,滚烫的汤水溅在她脸上、脖子上,烫起一片红痕!精心梳理的发髻被油腻的菜汤淋透,狼狈地黏在脸颊上。整个人如同被从泔水桶里捞出来一般,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清雅哀婉”?
“哪个王八犊子——!!”云棠又惊又怒又痛,被烫得尖叫出声,声音都破了调。
一道高大魁梧、如同出闸猛虎般的身影,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硝烟火气(显然刚从他炸塌的厨房战场赶来),如同陨石般砸落在场中,正好挡在云棠和那堆狼藉之间。
林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