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想象中的精致点心。
是半块冷硬的、干巴巴的馒头。边缘被啃得参差不齐,在冰冷的空气里散发着毫无生气的面香。
那个穿着精致如仙童、眼神却冷得像寒渊的小女孩,躲在假山后面,偷偷啃着冷馒头?
林震握着那半块冰冷的馒头,胸口烙印沉寂的地方,像是被那小女孩冰蓝色的眼神冻了一下,又像是被这冰冷的食物狠狠硌了一下。一股极其强烈的、没来由的渴望,如同野草般在他荒芜的心底疯长——他想要热的!滚烫的!能驱散所有寒意和冰冷的食物!
这个念头如同魔障,死死地缠住了他。从此,无论他流落到哪里,只要有机会,他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弄到鸡蛋,然后笨拙地、近乎偏执地,在篝火上煎熟。看着蛋白凝固变白,蛋黄流心,听着油脂在高温下滋啦作响,嗅着那霸道而温暖的香气弥漫开来……只有在这一刻,看着那金黄滚烫的煎蛋,他体内那头火焰凶兽的躁动、那烙印的灼烫、那深入骨髓的寒冷与自厌,仿佛才能被这人间烟火气短暂地压制下去。
这滚烫的煎蛋,成了他灰暗生命里,唯一能抓住的、象征“活着”和“温暖”的微光。也是他病态般执着于给白芷烤肉的最初源头——那个啃冷馒头的冰蓝色眼神,早己刻进了他灵魂的烙印里。
暖阳佩的暴怒,源于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
天枢宗的日子,对林震来说依旧格格不入。规矩、束缚、那些或鄙夷或畏惧的目光,都让他如芒在背。只有挥刀时,只有体内星火之力与断刀共鸣时,他才感觉自己还活着。而白芷,那个眼神比当年更冷的冰块脸,成了他唯一能感受到“同类”气息的存在。尽管她总是拒人千里。
那日药峰冲突,云棠句句带刺,首指白芷身世。林震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比烙印失控时还要狂暴。他不管不顾地撕破脸,只想把那些恶毒的话连同云棠那张虚伪的脸一起撕碎!
白芷的离开,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他烧红的烙铁上,滋啦作响。他烦躁地追了出去,远远地,就看到她站在悬崖边,山风吹动她素白的衣袂,背影孤寂得像随时会消散的雪。然后,慕辰出现了。
慕辰师兄,温润如玉,君子端方。他拿出那枚玉佩——暖阳佩。玉质温润,雕刻着旭日云纹,一看就不是凡品。他递给白芷,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那场景,在任何人眼中,都该是赏心悦目的。
但在林震眼中,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他脑子里!
那玉佩的光芒,像极了那些高门大院里精致的笼子!那温润的声音,像极了那些道貌岸然的施舍!慕辰脸上的关切,像极了要将那只寒渊里飞出的冰蝶,重新捕捉回温暖金丝笼的手!
一种混合着暴怒、恐惧和强烈占有欲的情绪瞬间吞噬了林震!比贫民窟那次失控更甚!他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暴龙,赤红着眼睛冲了过去!他听不清慕辰说了什么,也看不清白芷是什么表情,他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咆哮:不准碰她!不准把她关进笼子!
“滚开!谁要你的破玉!”
他怒吼着,蛮横地撞开慕辰伸出的手,那动作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劲!在慕辰错愕、白芷冰冷的注视下,他一把抢过那枚触手温润的暖阳佩!
玉佩入手温润,但林震只觉得烫手!这温润是假的!是牢笼的伪装!他胸口的烙印疯狂灼烫,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共鸣!他握着玉佩的手都在颤抖,不是因为玉佩的温润,而是因为体内那股想要将这东西连同慕辰那副温和假面一起焚成灰烬的暴戾冲动!
他猛地转身,动作近乎粗鲁地将那带着他掌心汗渍和灼热温度的玉佩,狠狠塞进了白芷冰凉的手里!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细腻却冰冷的手腕肌肤。
嗡——!!!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她肌肤的瞬间!
一股强烈的电流感猛地窜过两人相触的皮肤!林震胸口烙印如同被投入冰水,瞬间爆发出尖锐的刺痛与灼热!而白芷手腕内侧,一个同样被衣袖遮掩的冰蓝色烙印,也骤然亮起微光,散发出刺骨的寒意!
冰与火!两个残缺的烙印在彼此靠近的瞬间,产生了剧烈的共鸣与排斥!仿佛宿命的齿轮轰然咬合!
林震如遭雷击,动作僵住。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白芷手腕上那若隐若现的冰蓝烙印,又猛地看向她冰封般的眼眸深处。那里面,似乎也有一丝极淡的、被烙印之力冲击而出的涟漪。
这一瞬间的烙印共鸣,如同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他抢玉佩、塞给她,这近乎野兽护食般的举动,原来不仅仅是对慕辰“金丝笼”的抗拒!更深层、更疯狂的潜意识里,是在对抗着一种被“取代”的恐惧!烙印在告诉他:她是他的同类!她的冰冷只有他的灼热能触碰!她的孤寂只有他能理解!什么温润暖玉,什么君子关怀,统统滚开!她不需要那些虚伪的“暖”,她只需要他这团同样在黑暗中挣扎、却能与她烙印共鸣的野火!
这念头野蛮、霸道、不讲理,却如同烙印本身一样滚烫而真实。
“戴好!别丢了!”林震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几乎是命令。他猛地收回手,仿佛再多停留一秒,烙印的共鸣就会将他吞噬。他不敢再看白芷的眼睛,更不敢看旁边慕辰的神情,扛起断刀,带着一身未散的暴戾和烙印残留的刺痛,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留下悬崖边,握着尚带他体温玉佩的白芷,和神色复杂的慕辰。
星图缚魂夜,是理解,也是救赎的开始。
星辰碎片的力量强行链接二人识海,浩瀚的星图在灵魂深处铺展。林震被迫沉入白芷的记忆碎片,如同坠入万载玄冰构筑的深渊。
他看到了无边的风雪,比当年冻毙老乞丐的那个冬天还要酷烈百倍。他看到了一个更小、更单薄的身影,穿着比当年那个啃冷馒头的小女孩还要单薄的衣衫,蜷缩在一个巨大的、不断散发着致命寒气的冰窟裂缝深处。小脸冻得青紫,长长的睫毛上结满了冰霜,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嗬嗬声。
是白芷。
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了后来那种封冻一切的漠然,只剩下纯粹的、对死亡的恐惧和无助的绝望。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冰冷的、硬邦邦的馒头,如同抱着唯一的浮木。那馒头冻得像石头,她徒劳地、小口小口地用牙齿啃着,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热量和活下去的可能。
这个蜷缩在寒渊深处、啃着冻馒头等待死亡的小小身影,与当年破庙角落里守着老乞丐尸体、饿得发昏的自己,与那个在贫民窟后巷、同样啃着冷馒头的小女孩身影,在星图流转的灵魂深处,轰然重叠!
一种前所未有的、灵魂层面的剧震席卷了林震!
原来如此!
原来她眼中的冰封,并非天生!那是被世界抛弃在寒渊深处,用绝望和孤独一点一点冻结成的盔甲!她啃冷馒头,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那就是她能抓住的、唯一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东西!和他执着于滚烫的煎蛋,本质何其相似!都是在用自己唯一能抓住的方式,对抗着这个冰冷世界施加的酷刑!
“被世界抛弃”……
林震的灵魂在星图的洪流中颤抖。他一首以为自己是最孤独、最不被接纳的那个怪物。可此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灵魂链接另一端传来的、那同样深入骨髓的寒冷与孤寂!那不是高高在上的冰山,那是和他一样,在绝望深渊里挣扎着想要抓住一点光亮的……同类!
烙印共魂,让他窥见了她最深的寒冷,也让他看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倒影。
愤怒、自厌、恐惧……那些长久以来灼烤着他的火焰,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一道同样冰冷却同源的寒流。冰与火在灵魂层面疯狂交织、碰撞、湮灭!不再是纯粹的对抗,而是在这极端痛苦的共鸣中,滋生出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理解与……羁绊。
原来,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对抗着名为“孤独”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