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没完没了。
七岁的云棠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膝盖早己失去知觉,小小的身体在呼啸的北风里抖得像一片枯叶。演武场空旷得吓人,西周是高耸的、沉默的玄黑院墙,隔绝了所有温暖的声响。她不敢抬头,目光死死盯着眼前一双纤尘不染的、绣着银色冰莲纹的云履。
“抬头。”声音清冷,没什么情绪,却像鞭子抽在心上。
云棠猛地一颤,强迫自己抬起冻得发青的小脸。视线越过那华贵的裙摆,撞进一双冰蓝色的眼眸里。那双眼睛真好看,像她偷偷溜去后山寒潭边见过的、最深最冷的潭水,剔透,却没有一丝波澜。那是白芷,天枢宗未来的希望,冰翼之力的继承者,玉衡峰捧在手心的珍宝。也是…她未来的“影子”。
一个穿着深灰色管事袍服的中年女人,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精明,正弯着腰对白芷身旁一位气息渊渟岳峙的长老说话:“玉衡长老您看,这丫头片子,眉眼轮廓,是不是像足了白芷小姐幼时?特别是这双眼睛,底子像!就是缺了那份灵气…不过不打紧,好好调教几年,身形步态、气息模拟,总能学个七八分!替小姐挡些见不得光的脏东西,最是合用!”
“影子护卫?”玉衡长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云棠单薄的身躯上来回扫视。那目光里有审视,有估量,唯独没有属于“人”的温度。云棠只觉得那目光像冰冷的刀子,要把她从里到外剖开。
她下意识地看向演武场角落。她的爹娘,两个穿着粗布棉袄、在寒风中冻得脸色发紫的普通外门杂役,正被两个执法弟子面无表情地看管着。爹的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到地上,娘死死攥着爹的胳膊,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和一种云棠看不懂的哀恸。
“爹…娘…”云棠的嘴唇无声地嗫嚅了一下,喉咙像是被冰坨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
“资质尚可。”玉衡长老终于开口,一锤定音,“带下去,按规矩办。至于她的父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角落那对卑微的夫妇,“宗门会妥善安置。”
“是!是!谢长老恩典!”管事妇人脸上笑开了花,一把将云棠从地上拽起来,力道大得让她一个趔趄。
“棠儿!”角落里传来娘亲撕心裂肺的哭喊。
云棠猛地回头,只看到娘亲挣脱了爹的阻拦,踉跄着扑过来,却被执法弟子冰冷的剑鞘无情地拦下。爹死死抱住娘,浑浊的眼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雪地里,瞬间没了痕迹。那眼神,是云棠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沉沉的死灰,和一种被碾碎了的认命。
“好好活着…棠儿…听话…”爹的声音嘶哑,破碎在风里。
云棠被管事妇人粗暴地拖走,她拼命扭着头,视线死死锁在爹娘身上,首到那两道卑微的身影被高墙彻底吞没。小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了血,也浑然不觉。心里有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碎掉了,比地上的雪还要冷。
“影子”,这就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模仿白芷,成为白芷,在必要的时候,替白芷去死。
从此,云棠的世界只剩下无休止的训练。练白芷清冷的仪态,练她拒人千里的眼神,练她冰雪般的吐纳呼吸。稍有差池,戒尺便带着风声落下,在细嫩的皮肉上留下红肿的印记。她住的地方离白芷的暖阁很远,是一个阴冷潮湿、终年不见阳光的小院。每当夜深人静,听着远处暖阁隐约传来的、属于白芷的、玉衡真人温和的教导声,云棠就死死咬住被角,将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和恨意咽回去。
她恨这冰冷的命运,更恨那个她必须模仿的、高高在上的“本尊”。凭什么?凭什么白芷生来就是云端月,而她只能是泥沼里见不得光的影子?凭什么白芷能得到所有人的宠爱和瞩目,而她的爹娘,却因为生下她这张脸,就要承受骨肉分离、卑微如尘的命运?
五年后。宗门后山,黑风林。
浓稠的黑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包裹着十二岁的云棠。她背靠着一棵粗糙的古树,身体因为剧烈的奔跑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全是血腥气。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叫骂声如同跗骨之蛆。
“那小娘皮跑不远!”
“看清了?确定是玉衡峰那个‘小冰疙瘩’的影子?”
“错不了!老子盯她好几天了!那身段步法,学得真他妈像!这回可逮着大鱼了!抓住她,扒了她的皮看看真身,嘿嘿,定能卖个好价钱,还能狠狠打玉衡老儿的脸!”
污言秽语如同毒针,狠狠扎进云棠的耳朵。扒皮验身?卖个好价钱?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如果被发现她只是个替身,不仅她必死无疑,连带着当年收留她父母的“恩典”也会变成催命符!爹娘…爹娘会怎么样?
不!绝不能被抓住!
她猛地攥紧了藏在袖中的东西。那是一根乌沉沉的木簪,簪头被她自己偷偷磨得异常尖锐,上面还涂抹着一种她在后山毒草沟里发现的、能让人皮肤溃烂的黑色汁液。这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她五年暗无天日生活里,唯一能抓住的、一点反抗的微光。
脚步声在身后不远处停下。
“哟,躲这儿呢?”一个满脸横肉、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拨开灌木,淫邪的目光如同黏腻的毒蛇,在云棠因为湿透而紧贴身体的衣物上扫视,“小美人儿,跑什么?让哥哥好好疼疼你,顺便…看看你这张漂亮脸蛋下面,是不是真货!”
他狞笑着,伸出粗糙油腻的大手,抓向云棠的衣襟!
就是现在!
恐惧瞬间被一股孤注一掷的狠戾取代!云棠眼中寒光一闪,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她没有尖叫,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只手猛地扑了上去!速度快得超乎那汉子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