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贺王府邸深处,书房的门窗紧闭。
烛火被刻意压得很低,昏黄的光晕仅能照亮书案周围方寸之地,火苗不安地在灯台上跳跃闪烁,将萧正德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就在这时,门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吱呀”声。
一道瘦削的身影贴着门缝迅速闪身进来。
他甫一进门,甚至来不及看清室内情形,便立刻转身,小心翼翼地将房门重新合拢,插上门闩,动作熟练至极。
做完这一切,他还不放心,侧耳贴在门板上,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无人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萧正德被这一连串鬼祟的动作弄得心烦意乱,他皱着眉头,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与呵斥:
“我说朱舍人呐!你能不能每次不要总是这番做派!”
他的声音格外响亮,吓得朱异肩膀一缩,下意识地又想回头去看门口。
“我们两个好歹也是国之干臣!一举一动都牵涉国体!你总是这般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如同市井窃贼一般,成何体统!?”
朱异闻言,脸上立刻堆起一个极其尴尬又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他弓着腰,搓着手,往前蹭了几小步,压低了嗓子:
“殿下息怒,殿下勿要怪罪。”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非是臣故意如此,实在是……实在是此事关乎重大,不得不慎之又慎呐。”
他顿了顿,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继续用那种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音说道:
“臣……臣今夜在府中,夜来无事,翻阅旧籍,忽地想起一桩陈年旧事,心中顿时波澜起伏,辗转反侧,终是不吐不快。思来想去,唯有殿下您,能解臣心中这块垒。”
萧正德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是厌恶,却又被他话语中那“陈年旧事”和“不吐不快”勾起了些许好奇。
他没好气地一挥袖袍:
“讲来!别再故弄玄虚!”
朱异得到许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又向前挪了半步,这次几乎要凑到萧正德的案前,身体前倾,形成一个隐秘的倾谈姿态,开门见山道:
“殿下,”他这两个字叫得意味深长:
“您贵为陛下血脉,身份尊贵,毋庸置疑。当年……陛下立您为储君,入主东宫,那可是昭告天下,文武百官,黎民百姓,皆是见证!那是何等的光明正大,何等的名正言顺?”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萧正德的表情,见对方眼神微动,他立刻趁热打铁,语速加快了几分:
“礼法昭昭,可谓是白纸黑字!况且祖宗家法,纲常,哪一样不在您这边?哪一样不是站在您这一边?”
他一点点勾起萧正德内心最深处的隐痛与不甘:
“可如今呢?您看看,您再看看现在……某些人,仗着些许微末功劳,便敢对您指手画脚,妄议军国大事,简直……简直是不知尊卑,不识大体!”
闻听此言,萧正德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僵,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烫得他指节一红:
“朱舍人!你深夜闯府,就为了说这些诛心之言?不怕隔墙有耳,掉脑袋么?”
“掉脑袋?”
朱异轻轻一哂,眼皮微撩:
“比起殿下所受的委屈,臣这颗脑袋又值当什么?有些话,非是臣敢说,是江北那位贵人,实在不忍见殿下如此明珠蒙尘,龙困浅滩!”
他声音更低了几分:
“贵人托我问殿下一句:这锦绣江南,嫡庶有序,长幼有别的道理还在不在?
明明是您囊中之物,为何如今却要仰人鼻息,看那无才无能之辈的脸色过活?连沉几艘破船堵江,都要被斥责为不通军事,‘自断生路’!”
嫡庶有序几个字入耳,萧正德胸口猛地一窒,仿佛被人当胸捣了一拳。
眼前闪过无数屈辱碎片:幼时被萧衍牵着手抱上东宫矮榻,百官叩拜的煊赫;
少年时被废黜后萧衍拍着他肩膀叹息、眼底却无半分温度的“安抚”;
还有朝堂上那些勋贵们看似恭敬、实则轻蔑的眼神……多年积压的怨毒如同沉寂的火山岩浆,被这轻飘飘的几个字瞬间引燃,在他脑子里轰然奔涌。
朱异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萧正德急剧起伏的胸膛和脸上神色,知道火候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