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异那双细长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萧正德,他眼见着这位郡王殿下呼吸渐重,心知时机已到。
于是,他身子向前倾得更低:
“殿下,您可知道,那北面的贵人,对您的际遇,那可不是冷眼旁观啊?”他刻意顿了顿,接着道:
“他对您往日种种,可谓是了如指掌,每每言及,更是扼腕叹息,深以为憾!”
朱异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萧正德的神情,见他眼皮猛地一跳,便知此言已击中要害。于是继续煽动道:
“贵人曾亲口对臣言道,‘以临贺王殿下当年展现之文韬武略,以您身上流淌的尊贵血脉,本当翱翔于九天之上,统御江南千里山河!’他为您鸣不平啊,殿下!您看看如今,您竟只能止步于这区区一个郡王之位,困守在这建康一隅?”
他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悲愤,仿佛感同身受:
“这锦绣江南,这原本就该属于您的!是有人……是有人用所谓的‘嫡庶’,用虚情假意的‘恩宠’,将您这真龙,囚禁于这方寸之地的华丽牢笼之中啊!”
说到这里,他猛地收声,留给萧正德足够的时间去思考。
半晌,朱异再上前半步,几乎贴着萧正德的耳畔低声道:
“殿下!如今挣脱这黄金枷锁,砸碎这玉石牢笼,展翅高飞,重临九天之上的机会,就在眼前!它触手可及啊!”
他死死看着萧正德:
“殿下您身负雄才,胸怀大志,难道就真的甘心一辈子,蜷缩在这金银堆砌的牢笼里,做那仰人鼻息的笼中鸟、困守浅滩的池中鱼么?!”
“笼中鸟……池中鱼!”
萧正德如同被惊雷劈中,浑身猛地一颤,喃喃重复着这六个字。
这六个字仿佛带着倒钩,狠狠撕开了他心头从不曾真正愈合的旧伤。
数十年的积怨、不甘、愤懑,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那“江南太子”带来的巨大诱惑,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一股腥甜之气直冲喉头,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他手中死死攥着那卷帛书,脚下却是一个踉跄,不受控制地倒退一步,“砰”地一声闷响,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坚硬的书架上,却浑然不觉疼痛。
见此情景,朱异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书房门扉紧闭,隔断了外面世界,只剩下萧正德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半晌,萧正德猛地推开身前的书案,焦躁地来回疾走:
“立储!废黜!”
“旁支……看眼色……自断生路……”
“江南太子,划江而治!”
最终,这几个充满诱惑的词,在他脑海反复浮现。
夏主高欢那白纸黑字的承诺,朱异此刻这番句句戳心、颇有几分道理的话,还有那些深埋心底、从不曾忘记的屈辱记忆,被废黜时周遭投来的各异目光,朝议时被轻描淡写否定的难堪,甚至府中下人偶尔流露出的微妙同情……
这一切,如同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袭来,狠狠地揪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眼前的光影开始疯狂地扭曲、变幻:
一会儿是幼年时,被宫人扶上那宽大柔软的东宫坐榻,听着殿下百官山呼“千岁”的无限风光,那是他曾经触手可及的天下;
一会儿是被废那日,他独自站在冰冷刺骨的宫阶之下,听着内侍用尖利的嗓音宣读那剥夺他一切的旨意,周遭那些昔日谄媚之臣投来的、毫不掩饰的嘲笑与廉价怜悯,如同冰锥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