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慢慢悠悠驶到江心,水波轻轻拍打着船身,发出节奏均匀的声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汽笛声。
蕴薇忽然开口:“阿宝,你这两年在忙些什么?”
他眼睛看着浑浊的江水,漫不经心地回:“还能忙什么。”
她等了片刻,见他不再多说,又试探着问:“这两年你还是在闸北么?”
老苏突然用长橹敲了敲船舷。
阿宝以为出了什么状况,皱着眉急匆匆走到船尾。
老苏放下橹,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从怀里掏出几张前几天才从阿宝那里交易来的“西洋画片”,一边朝蕴薇的方向促狭地挤了挤眼睛。
阿宝一把将那几张他拿来倒卖赚外快的裸女画片推回到老苏手中,转身回到船舱时,耳根却烧得发烫。
蕴薇问他:“怎么了?”
他随口说:“没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船继续前行,日头渐渐西斜,江面上泛起粼粼金光,蕴薇靠在船舱边,看着岸的两边逐渐隐现出农田和村落。
她突然兴奋起来:“阿宝,我们真的要去苏州了。”
阿宝头也没抬:“沾你光。”
“对了,还有,”她说,“你别再叫我大小姐了。之前一直没机会告诉你,我叫蕴薇。杜蕴薇。蕴藻浜的蕴,蔷薇花的薇。”
阿宝只说:“拗口。记不住。还是大小姐顺口。”
注:“装死腔”是上海话中常用的俗语,意思是装模作样、故意做出某种姿态或腔调(含贬义),比如说话扭捏、行为做作等。
夜半时,蕴薇醒过一次,从梦里被晃醒过来,江水拍打船身的声响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她的神经,船舱里又闷又热,四面都暗,只有挂在舱壁上的渔灯摇晃着投下微弱的橘黄色光晕。
就看到阿宝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靠坐在舱口,灰头发在昏暗的灯光下近乎透明。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定下来,在这持续晃动着的小船上,反而安稳地一觉到天明,也没再做过梦。
船在苏州城北的阊门码头靠岸时是十点钟光景,初夏的日头已经高挂,晒得人不由自主眯起眼睛。
码头上人声鼎沸,摇橹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闹热地交织在一起。
老苏用篙杆抵住岸边,固定好小船,指了指搭在岸上的木板,示意他们可以下船了。
蕴薇的礼服裙经过一夜的颠簸,已经皱得不像样子,踏上那青石板小街时,还是引来侧目,阿宝把那块她在上海码头围了一路的粗布罩布扔回给她:“你还是围上吧。还有,我们现在去哪,该怎么走?”
蕴薇把粗布重新披上,眯着眼睛望着古城纵横交错,被太阳晒得发白的水巷,只觉得头晕目眩,她犹豫着开口:“我记得……奶娘在虎丘附近的小街上开了家糕饼店。那我们……就往虎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