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七章焦土落叶
风在树堡里发了狂,呜咽着打旋。火被风扯着,像一条条赤红的火蛇,嘶嘶地向上猛蹿,首扑头顶那一线灰白的天光。浓烟滚烫,带着皮肉焦糊的恶臭,呛得人肺管子生疼。
“撤!”敖瀛的吼声在火焰咆哮中几乎被撕碎。他双手将权杖猛击地面。轰隆隆!一排排粗壮的树干破土而出,带着湿泥的腥气,硬生生插进混战的人群!瞬间将那些狂热冲锋的沙砾徒和正拼死后撤的骑兵隔开!
树干成了火墙。那些沙砾徒狰狞的脸,隔着燃烧的树干撞过来,瞬间被身后的烈焰舔舐。皮肤发出滋滋的响声,蜡黄变焦黑,眼珠爆裂,头发化作青烟,整个人像投入炉火的蜡像,扭曲着化为焦炭。阻挡的树干也迅速被烧透,噼啪爆响,炭化的表皮剥落,露出里面燃烧的芯。
骑兵们顶着盾牌,在火焰缝隙中艰难穿行。终于撤进神庙残破的石门回廊,回廊的转角,隔绝了外面炼狱般的火海和热浪。
神庙里光线昏暗,空气灼热。侥幸撤回的骑兵们瘫倒在地,粗重的喘息和痛苦的呻吟交织。盾牌烫得握不住,咣当砸在地上。皮甲冒着青烟,被燎得焦黑卷曲。在外的皮肤,大片大片红肿起泡,水泡胀得发亮,像挂满了浑浊的露珠,透着一股死气。有人稍微一动,手臂或脖颈上那层被烤干的皮肤,就像枯叶般碎裂剥落,露出底下鲜红、渗着黄水的嫩肉,看得人头皮发麻。几个殿后的士兵被火舌卷到,大半个身子焦黑,皮肉和破碎的皮甲黏在一起,人己经昏迷,只有微弱的进气出气。
敖瀛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胸口火烧火燎,头晕耳鸣。过度催生树木对抗火势,精神力几乎榨干,眼前阵阵发黑。衣角被烧焦了不少,冒着烟。他看着眼前惨状,心底发寒。风之镰这疯子!拿自己人当饵,就为了这把火!要不是水神庇护加上这权杖…后果不堪设想。他实在想不通,什么样的力量能让那些沙砾徒甘心赴死?
神庙外,烈焰龙卷接天引地,将整个树堡吞噬,映得半边天赤红。热浪隔着厚重的石壁都能感受到。但神庙内部,却像被无形的屏障护住,火焰舔舐着石墙表面的一切,可石缝里顽强生长的根须,却无法侵入分毫。一股清凉的气息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焦热。
水神玄瑶空灵的声音首接在敖瀛脑海响起:“我有缓解烧伤的术法,可引水精入体,润泽焦枯。但此法需侵入其身,必先得其心允许。我…不愿强加意志。”
敖瀛立刻将女神的意思传达给众人。这近乎迂腐的尊重,却让这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汉子们沉默了片刻。随即,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信得过敖大人,信得过水神娘娘!来吧!”是扎古。他手臂上大片燎泡,声音却沉稳。
“同意!”“谢娘娘!”附和声接连响起。
玄瑶不再多言。五十点晶莹剔透的水珠,凭空凝聚,如同有生命般,轻盈地飘向伤者。水珠触及红肿起泡的皮肤,瞬间融入,化作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浅淡水膜。剧烈的灼痛感如同潮水般退去,那些胀得吓人的水泡肉眼可见地瘪塌、干涸、脱落。那几位重伤昏迷的士兵,在司莲和胡巴岚一家小心翼翼的处理下,呼吸也平稳了些,焦黑的创面被一层薄薄的水膜覆盖,不再渗血渗液。
敖瀛松了口气:“有这手段可以啊,包治百病?”
水神微微摇头:“此术仅能缓烈火灼身之痛,祛其附骨之热毒。若筋骨尽断,脏腑破碎,亦或寻常病痛,便无能为力。根本,还在凡人自身生机。至于外面这场火,”她换了个口气,“要不,我下场雨给灭了。”
敖瀛指了指上方:“那东西,务求一击必中。下雨可能会打草惊蛇。还得等。”他语气坚定。面对风之镰这种对手,必须忍耐。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冲天的火柱在荒漠中如同巨大的火炬,却照不透无边的黑暗,只将焦黑的大地映得更加狰狞。敖瀛盘坐在地,闭目凝神,权杖顶端发出微弱的绿光。他继续催生地表树木,为大火注入新的燃料,拖延即将到来的血战,为众人争取更多恢复的时间。树木在地表燃烧,树根在滚烫的沙层下疯狂蔓延、交织。
天色微明。敖瀛缓缓睁开眼,撤去了生长的法术。失去了树木的支撑和燃料,那肆虐的火焰龙卷如同被抽掉了脊梁,迅速萎靡、消散。狂风依旧,卷起漫天灰烬,如同黑色的雪。
神庙外,景象惨烈。曾经的杏林堡垒荡然无存,只余下大片焦黑的土地,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烧融的金属、扭曲的尸骸、碳化的木头混杂在一起,凝结成诡异的焦油状硬块。
在这片死寂的焦土上,血镰队动了。百名重甲步兵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如同从焦土里爬出的金属怪物。猩红的薄纱覆盖着金色的环锁甲,关节处漆黑的板甲闪着幽光,漆黑的盾牌边缘镶着刺眼的金线,金色的长矛斜举向前,矛尖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焦黑的背景,更衬得这支队伍杀气腾腾,如同这片死地的化身。
在他们侧翼,几十个衣衫褴褛、面带麻木的砂砾徒被驱赶着,其中还混杂着一些眼神躲闪、装备稍好点的轻骑兵残兵,显然是长孙破之前击溃风镰轻骑,如今他们己经是风之镰眼中无用之物。
敖瀛扫过己方。扎古和他的重骑兵,加上范尔汗带来的保安队,勉强凑够五十人。人人带伤,甲胄破损,列在神庙门前,组成新的战阵。面对装备精良、人数占优的血镰队。如今林木纵深的地形优势,被付之一炬,硬拼毫无胜算。
风之镰的声音从红莲大轿里传来,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敖大人好手段。我这百余‘柴薪’点燃的冲天烈焰,竟未能伤及贵方分毫。这一局,是在下输了。”他认输认得轻描淡写,像是无关紧要。
两军阵前,未战先认输?不是真怂,就是胜券在握!
面对装逼的,敖瀛的应对只有更装,扬声回道:“主宰大人说笑了。您那火龙着实厉害,燎得我方将士好生疼痛。不知,可否借些烫伤药一用?”语气竟也像在拉家常。
扎古和他身后的重骑兵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笑声爽朗豪迈,在焦土上空回荡,仿佛昨日的生死搏杀真成了孩童间的玩闹。
风之镰的笑声也从轿中传来:“有用的烫伤药,我自然有。可两军交战,刀兵相向,我为何要施于敌人?”
“为何?”敖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不讲理的坦荡,“因为我觉得,应该!”
风之镰的笑声顿住,片刻后,轿帘微动,声音带着探究:“哦?你这‘应该’,好没道理。我实在想不出,为何要帮一个杀我部属、阻我前路之人。”
敖瀛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因为你不给,我们就抢。到时候,主宰大人和您这些精兵强将的性命安危,我可就…保障不了了。您说,这下是不是‘理所应当’了?”
短暂的沉默。轿帘猛地掀开,风之镰的身影出现在轿前,脸上竟带着几分真实的欣赏:“有趣!实在有趣!敖大人果然是个妙人!我愈发想请大人随我回大月国,执掌流珀神殿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