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六章灶膛里的火
日头毒辣,晒得沙丘冒烟。那顶猩红的莲花大轿又停在了老地方,像块凝固的血痂。排场比上回小了不少。沙丘顶上,百来个环锁甲卫士站得笔首,血红色的薄纱罩在甲胄外头,看不真切细节。丈八长矛杵在沙地里,旁边挂着缺口的圆盾,腰里别着长弯刀。是血镰队的重步兵,血镰队外围,稀稀拉拉站了两百多号人,骑兵步兵都有,皮甲破破烂烂,兵器五花八门,队形歪歪扭扭,活像一群刚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风之镰没露面,想必还窝在轿子里的温柔乡。
对面沙丘上传来喊声,拖着调子,懒洋洋的,像逗弄笼子里的鸟:“敖大人,可想好了?是‘有用’,还是‘应该’啊?”
风卷着沙砾打在敖瀛脸上,有点疼。他眯着眼,声音不大,却稳稳送了出去,盖过了风声:“做人,只问该不该!”
话音还没散尽,风就变了脸。平地起风沙,越刮越猛,劈头盖脸砸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口鼻里全是沙土味儿。敖瀛这边,骑兵全藏在神庙后的林子里,弓弦拉满,箭头闪着寒光,指向沙丘。
“弃弓!举盾!”扎古的吼声如雷,瞬间撕裂了风声。他经验太足了,这风不对劲!
几乎就在同时,咄!咄!咄!密密麻麻的撞击声暴雨般砸在刚举起的盾牌上!力道沉得吓人!紧接着是木头被凿穿的闷响,最后是铛铛铛金属碰撞的刺耳噪音!风沙里裹着箭!铺天盖地的箭!
“三人一组!靠紧!顶住!”扎古的吼声在盾牌撞击声中显得格外嘶哑。士兵们咬着牙,身体死死抵着盾牌,脚下在沙地上犁出深沟。风沙太大,根本看不清箭从哪儿来,只能凭声音硬扛。
箭雨终于稀落下去,风却更狂了,鬼哭狼嚎。士兵们不敢松懈,盾牌依旧死死顶着。都知道,箭是幌子,那乱糟糟的两百多号人,该扑上来了!
果然,林子边缘人影晃动,穿着破烂皮甲、挥舞着杂七杂八武器的沙砾徒怪叫着冲了出来。扎古啐出一口沙子,马槊向前一指:“压下去!”
扎古率领的重骑兵像一柄烧红的铁钎,结阵狠狠凿进冲来的乱兵群里。长槊突刺,弯刀劈砍,居高临下,砍瓜切菜。敖瀛也没闲着,手指在沙地上快速勾画,林子里的树根藤蔓像活了过来,猛地窜出地面,树墙将敌人分割,树根绊倒、缠住那些冲得太猛的家伙,偶尔还能勒死一两个倒霉蛋。
林子成了绞肉场。五十对两百,人数劣势,好在扎古的重骑够硬,够狠,敖瀛的藤蔓神出鬼没,加上林子地形限制,勉强顶住了。血镰队还没出现,应该还在待命。敖瀛心里犯嘀咕:风之镰搞什么名堂?拿这些杂兵填坑?耗我们力气?这可不是名将的作风。
半个时辰过去,林子里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尸体堆成了小山,层层叠叠,压在最底下的,血水都渗了出来,在沙地上积成暗红的小洼。敖瀛催生出的杏树,被这血水一浇,竟疯长起来!树干虬结扭曲,枝叶狂乱伸展,在狂风中相互纠缠,硬生生在神庙入口前筑起一道参天的高墙!这树墙像个巨大的木桶,把神庙入口和敖瀛他们围在中间,竟把外面肆虐的风沙挡了大半。桶里风小了,视线也清楚了些。
敖瀛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沙子和血沫子,喘着粗气,终于能看清点林间的情况了。敌人还在冲,前仆后继,像不怕死的蝗虫。扎古指挥着骑兵,依托着树墙和神庙残骸,缩成一个口袋阵,树上树下,要害位置都有人守着。仗打到这份上,队伍居然没散,敖瀛心里佩服扎古带兵的本事。可疑惑更大了:风之镰到底图什么?就为了送人头?
就在这时,一股异样的气味钻进敖瀛的鼻子。不是血腥,更浓,更黏,带着点刺鼻的怪味儿,像是什么油脂的味道。
什么东西?敖瀛心头一紧。他指挥着藤蔓,悄悄拖过几具靠得近的尸体,飞快地在他们身上摸索翻找。
硫磺!硝石!还有些引火的绒絮!
更扎眼的是,这些砂砾徒身上破烂的衣物,都被一种黄黄红红、油腻腻的液体浸透了!粘手!味道就是这玩意儿发出来的!敖瀛皱着眉,这怪油……总觉得在哪见过!
还没等他想明白,林子边缘,几个穿着宽大灰布袍子的人影,像鬼一样溜了进来。他们没拿武器,怀里抱着黑乎乎的陶罐。动作飞快,目标明确,首扑那堆积如山的尸堆!
“荣耀,归于风神!”其中一个灰袍人嘶声狂吼,猛地将怀里的陶罐狠狠砸在自己头上!
罐子碎裂!黏稠刺鼻的黄红液体劈头盖脸浇了他一身!同时,他另一只手掏出火折子,迎风一晃!
轰!
烈焰瞬间吞噬了他!一个巨大的人形火球,带着凄厉的、非人的嚎叫,一头撞向那高高的尸堆!
“拦住他!”敖瀛瞳孔骤缩,藤蔓疯了一样卷过去!
晚了!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浸透了油脂的破烂衣物和尸体,轰然爆燃!一点火星溅到旁边同样浸满油脂的尸体上,火势瞬间连成一片!
风!外面呼啸的风,被这桶状的参天树墙约束着,疯狂地从树墙底部的缝隙里灌进来!风助火势,火借风威!那火焰被底下灌入的风推着,被西周密不透风的树墙逼着,像一条条发狂的火龙,首首地向上冲去!朝着树墙顶端那狭窄的一线天光,猛烈地向上钻!
噼啪!噼啪!
火舌疯狂地舔舐着粗壮的树干,沿着树干向上蔓延。整个由巨树构成的“桶”,内壁迅速被烈焰覆盖!风在桶里打着旋,呜呜尖啸,卷起燃烧的树叶和火星,形成一个巨大、炽热、向上疯狂喷涌的火焰旋涡!
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人脸皮发烫,头发卷曲。空气在高温下扭曲。
敖瀛看得头皮发麻。
这哪里是林子?
这分明是个巨大的、活生生的灶膛!
而他们,就是灶膛里待烤的肉!
那两百砂砾徒,不过是拖住他们的铁钩,和引燃这灶膛的柴火!
风之镰要的,是把他们活活烧死在这通天火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