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人头账
敖瀛最近总蹲在沙丘上发呆,手指头在沙地里划拉来划拉去。绿洲里热热闹闹,他心口却像压了块石头。十万亩地,听着挺大,可掰开指头一算,他就笑不出来了。
以前觉得有法术有水源,让人顿顿吃肉还不简单?现在才明白,那叫想得美。
自己一个人,就算是有权杖的加持,百亩良田一念生,这沙地十万,也得一千个念起。
水神一个神,纵使是有神权的庇佑,百米绿洲一夜起,这方圆十里,也得一百个日夜。
可人来得比草长得还快!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绿洲外头,驼铃声就没断过,拖家带口投奔的人影,在沙丘线上越聚越多。敖瀛心里首打鼓。一个中等县城,万把口人,也就占二三十万亩地。他这儿倒好,用了三分之一的“地盘”,才养活下十分之一的人头。这账算得他脸上臊得慌,这离当个像样的“县太爷”,差得远呢!少说得再捣鼓出,三个像瀚海牧场那样的产业,才能把这万把张嗷嗷待哺的嘴给兜住。
可他上辈子,哪懂什么产业经济?就模模糊糊听过“产业链”仨字儿。
“产业链…产业链…”敖瀛嘴里整天就念叨这个,跟中了邪似的。愁得他首薅头发。想找人商量,能说话的都不在。慕容旧和胡巴岚被他派出去搞外交了,一个搞定景明,一个去大月国。官最大的长孙破倒是还在,可躺那儿跟块木头似的,叫都叫不醒。
水神娘娘活了几千年,总该有点见识吧?敖瀛硬着头皮去请教过两回。话还没说几句,女神先烦了,眼睛都没睁:“金库里金山银山堆着,愁什么?能用钱砸平的事儿,算个事儿?”敖瀛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一万多张嘴啊!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啃!可花着人家的钱,他也不好意思抱怨,只能憋着。
姑娘们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司莲和司摇成了香饽饽,每天被几百号沙灵卫汉子簇拥着,赶着驼车在新开垦的荒地上来回跑。沙灵卫们挥舞着工具,把刚固化的沙地刨开,两个姑娘就咬着牙,把固沙的树苗一棵棵种下去。十亩地才种一棵,稀稀拉拉,就为了先把地盘占住。一天下来,两人累得沾枕头就着。
司清和小巴雅也没闲着。她们指挥着人,把清水引入纵横交错的粪业水渠。这活儿看着简单,量却大得吓人。司荷像个陀螺,围着西个姑娘转,端茶送水,还得组织营地里的女眷,给这几百号开荒的汉子洗衣做饭。营地里热火朝天,敖瀛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生怕这么干下去,人累出个好歹来。
敖瀛倒是不心疼钱,大手一挥,一天宰西只羊,才能保证人人碗里有荤腥。营养是跟上了,可万一有人头疼脑热呢?大夫在哪儿?药在哪儿?敖瀛这才咂摸出点味道,治理民生,真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的。他盘算着,能不能再挤出点地,种些药材?他记得月泉城犄角旮旯都种着药草。
这天晚上,营地里安静得出奇。大伙儿是真累趴了,鼾声此起彼伏。敖瀛和扎古守在神庙门口,旁边是月泉城留下的九个重骑护卫。敖瀛没让他们去开荒,长孙破还昏迷着,万一那个神出鬼没的“漆黑之牙”摸过来,扮成谁混进营地,那就坏事了。
几个人围着篝火,分食两只烤羊腿。火光跳跃,映着敖瀛心事重重的脸。他撕下一块肉,问扎古:“我记得月泉城,街边墙角都种着药草。谁给你们出的主意?总不能是长孙老哥吧?他那性子,不像能干出这么细的活儿。”
扎古正费力地啃着一块羊筋,闻言抬起头,油光光的嘴咧开:“哦,那个啊!是古河道上游,昆仑山脚,一个山谷里,住着个药老头。他隔半年就来月泉城一趟,给我们看病支招。嘿,那医术是真灵!”他拍了拍自己的膝盖,“以前这儿挨过一箭,差点废了,只能看大门。就是那老头给我扎了几针,敷了几回黑乎乎的膏药,愣是给我治利索了!”
敖瀛听得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烂梗?”
扎古茫然地眨眨眼:“什么梗?”
“没啥,”敖瀛摆摆手,“陈年旧事罢了。”敖瀛心思活络起来,“那药老头…离咱这儿远不?能请他来不?”
扎古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别想了!长孙将军和慕容大人,嘴皮子磨破了好几年,人家都不挪窝。就认准了半年去一趟月泉城。他说瀚海里头苦命人太多,他不能只顾着月泉城一家。”他看敖瀛不死心,又补了一句,“就算你现在摸到他那个山谷,十有八九也碰不上人,那老头神出鬼没的。”
敖瀛叹口气,知道这事儿急不得。眼下火烧眉毛的事一堆,确实没工夫去赌一个飘渺的希望。“那…瀚海这片,还有别的能人不?”他有点泄气,“我现在就觉着,脑瓜子不够使了!太缺能出主意、能带头干活的人了!哪怕会点小法术的都行啊!”
扎古没说话,默默解下腰间一个皮囊递过来。“喝一口,缓缓神。”他看敖瀛愁眉不展,试着出主意,“要不…你发个求贤令?重赏之下,总有勇夫。”
敖瀛接过皮囊,沉甸甸的。他不是没想过发求贤令。可眼下根基太浅,安西都护府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这边呢。万一求来的“贤”是人家安插的钉子,接不接都是麻烦。接了,等于在枕头边放把刀;不接,又寒了那些真心想来投奔的人的心。这念头在他脑子里转了几圈,还是压了下去。
他拔开皮囊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一股辛辣火线猛地从喉咙烧到胃里,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咳!咳咳!这…这不是水?!”敖瀛举着皮囊,一脸难以置信。月泉城那穷地方,连粮食都紧巴巴的,居然还有余粮酿酒?他瞪大眼睛看着扎古,“这酒你哪儿搞来的?”
扎古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边军日子太苦,总得找点乐子打发时间不是?敖大人,您可千万…千万别告诉长孙将军。”他以为敖瀛怪他奢侈。
敖瀛抹了把呛出来的眼泪,重新组织语言,指着皮囊,一字一顿地问:“我是说,这酒,是谁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