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萨捏着那抽象派的图纸,看看外面狂热的信徒,沉默了片刻,他忽然笑了。
他转身就朝那群围着罐子嘀嘀咕咕的人喊:“都听好了!酒神显灵,要给‘白毛仙’建新家了!地方有限!先到先得!把自己家的仙罐搬到东边空地去!排整齐!间距一尺!歪歪扭扭的酒神可不高兴!王师傅!李师傅!劳驾搭几个结实棚子,按这个图纸留通风口!”他扬了扬敖瀛给的兽皮。
人群一听,轰然叫好,七手八脚开始搬自己的宝贝罐子,效率惊人。工匠们也松了口气,终于能安心干活了。
礼萨看着迅速变得井然有序的场面,心里门清。
群众的力量是庞大的,不加以引导,这浩瀚的洪流会冲击一切秩序。
而敖瀛,无疑是这兴风作浪,制造洪流的好手。
而礼萨知道,他只要配合敖瀛,利用好这股力量,他能在这神庙绿洲,建起他心目中理想的城市。
如今,敖瀛的“粪坑特酿”稳坐海选头把交椅,可他本人倒像忘了这茬。整天猫在工匠堆里,敲敲打打那些盘旋扭曲的铜管子,打磨光滑溜的锥形铜盖子,盯着大水缸比划。大伙儿远远瞧着,眼神敬畏又茫然。
“瞧见没?神使大人又在捣鼓‘神器’了!跟上回埋粪坑一样,神仙手段,咱凡人看不懂!”一个汉子咂咂嘴。
“学不来学不来!能把‘白毛仙’伺候好,酿出点沾‘神酿’仙气儿的味儿,我就烧高香了!”
“多种石榴树才是正经!”老卫蹲在自己的新石榴树苗旁,拿着木勺小心浇水,“神酿里那股石榴味儿,绝了!这才是咱能抓住的门道!”
于是,新规划的耕地圈之间,种出了一片片石榴林。人们精心伺候着树苗,仿佛那细弱的枝桠上挂着的不是果子,而是通往“神酿”殿堂的金钥匙。众人酿酒的水平再次高了,坛坛罐罐里飘出的味道,比之前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日子一天天过去,绿洲里的酒是越酿越花样百出,那味儿也的确比早先强了不是一星半点。空气里整天飘着一股子甜丝丝又醉醺醺的发酵香气,混着沙土和汗味儿,成了神庙绿洲独有的标签。
慕名来看热闹、尝鲜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营地周围常能见到生面孔。
人群里,开始混进些不一样的人。
这些人不打眼,穿着普通,但料子都挺阔,脸上没什么奔波劳碌的痕迹。他们空着两手,不像是来做买卖的。来了也不跟人搭讪,就背着个手,慢悠悠地踱步。眼神跟那些看热闹的完全两样,不瞧酒坛子,不瞅跳舞的姑娘。专门盯着人看,盯着地看,盯着那刚垒起来的“仙酿厂”墙基看,盯着远处叮当作响,打制奇怪铜器的工匠看。目光扫过来扫过去,像在估量着什么,又像在盘算着什么。
他们这儿站站,那儿停停,手指头偶尔在袖子里掐算几下。看见有人从堆肥坑边上,起出个封得严严实实的陶罐,眼神就亮一下。瞧见礼萨拿着画满奇怪符号的木板跟工匠比划,脚步就慢下来。
他们不说话,就只是看。看得仔细,看得专注,看得人心里头莫名有点发毛。
绿洲自己人忙着伺候“白毛仙”,忙着种石榴树,忙着争论酒神娘娘又给了啥暗示,并没有太留意。可这些人不买不卖,整天晃悠,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渗进来,终究还是让人觉出点不一样来。
空气里,除了酒香和汗味儿,似乎又多了点别的什么味道。说不清,道不明,却隐隐让人感觉,这绿洲的好日子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这些悄然而至的影子一起,悄悄发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