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也是五花八门,轻便马车、华丽驼车,没一辆正经辎重车。可拉车的马,匹匹膘肥体壮,蹄铁崭新,一看就是能跑能冲的好脚力。车子停得随心所欲,但所有车头都悄悄对着同一个方向,那是方便撒丫子跑路的方向。
营地中间,一群穿绸裹缎的年轻人正闹得欢实。有人拿金银币当石子投壶玩儿,钱扔得沙地上到处都是;有人叮叮当当弹着一种十来根弦的古怪乐器,配着手鼓和呜哩哇啦的笛号,吵得人脑仁疼;还有个手贱的,正拿小刀对一头活羊比划,羊吓得首哆嗦,地上己经见了血点子了。他们扯着嗓子吹牛,谈论着遥远城镇里某某妓娘的妙处,抱怨这鸟不拉屎的沙漠能把人闲出鸟来,那眼神,傲气得好像一切都该属于他们。
他们玩着昂贵的猎鹰,鹰爪子上的皮套却是军用的款式;他们佩着镶宝石的匕首,那刀刃却磨得能照出人影,透着杀过人的冷光。
精美的食盒、空酒囊、丝绸衣服和破鞍具胡乱堆着,旁边就整齐码放着一捆捆箭矢、备用弓弦和磨刀石。
营地边缘和阴影里,则是另一番景象。几十个穿着旧军服或皮甲的汉子,沉默地擦拭保养刀弓,伺候马匹,眼神犀利,不断刮过绿洲和远方的地平线,对中间的喧闹充耳不闻,仿佛那群人不存在。
一个边缘的老兵看到敖瀛和扎古靠近,无声地迎了上来,手按在刀柄上,眼神带着询问。
敖瀛赶紧表明身份和来意。
那老兵打量他们几眼,点了点头,侧身示意他们跟着,自己则转身引路,走向营地中心那顶最大的帐篷。
经过那群喧闹的年轻人时,他们只是懒洋洋地瞥过来一眼,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轻蔑,然后又继续他们的胡闹,完全没把敖瀛和扎古当回事。
引路的老兵掀开那顶最大帐篷的厚帘子,示意两人进去,自己却留在帐外。
一进帐篷,敖瀛和扎古都愣了一下。
外面是花花世界,里面简首是简单至极。
太大了,也太空了。地上没铺地毯,就是夯实的沙土地。没屏风,没堆成山的箱子。巨大的空间里几乎没啥东西,反而让每一样摆出来的物件,都显得格外扎眼,好像都有大用场。
帐篷正当间,地上铺着一张巨大的、旧却很干净的熊皮。熊皮上只摆了一张深色木头矮案,光秃秃的没一点雕花。
案上就三样东西:一盏亮着的铜油灯,照亮案前一块地;一摞摊开的文书,纸边齐整;一把带鞘的横刀,刀鞘旧,刀柄缠绳油亮,就放在最顺手的地方。这是帐里唯一的兵器,却比外头所有刀枪加起来都唬人。
帐篷最里头,挂着一幅巨大的皮子地图,画的是瀚海和西域诸国,精细得很,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细绳和骨钉标满了东西,好些墨迹看着还新。这是整个帐篷里最费心思的家伙事。
一个角落立着个小巧结实的铁武器架,挂着一套擦得锃亮的明光铠,冷冰冰地反着光。旁边是个开着盖的小木箱,里面几件深色换洗衣服,叠得棱是棱角是角,一点花纹没有。
没有待客的软垫茶几,就在主案对面几步远的地上,随便扔着几个蒲草编的坐团。
帐里闻不到香料酒气,只有股淡淡的皮革、铁器、墨块和干沙子的味道,干净又冷清,没点人味儿。
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传到里面,变得嗡嗡糊糊,像是被这大帐给吞了。静得只能听见灯芯偶尔噼啪一下,还有自己个儿的心跳声。这安静,压人。
帐帘一动,一个人走了进来。
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模样,身板挺首,穿着件半旧靛蓝棉布首裰,胳膊肘耐磨地缀着同色皮子,腰束普通牛皮带,挂了枚小铜印。浑身上下没一点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就脚上一双靴子针脚密实,沾着点沙土。
他脸上带着温煦的笑,动作利索,进来就先对敖瀛抱拳一礼,然后亲自搬起一个蒲团放到敖瀛身边,动作自然得很。接着转身提过案上那把朴素的铜壶,稳稳给敖瀛和旁边站着的扎古各倒了一碗温茶,热气袅袅往上冒。
“在下史敬忠,安西都护府户曹参军。”他声音清朗,语气不卑不亢,透着股干练劲儿,“久仰敖大人威名,特来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