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木面
史敬忠听到“陈长史使者”几个字，脸色瞬间一变。那副超然物外的“黄雀”姿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警惕与决断。他猛地看向敖瀛，语速快而清晰：
“敖先生，来人若是陈君集心腹，必认得我。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己至此地，并与你私下会面。请允我暂避。”
不等敖瀛回答，他极快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木质面具，工艺粗糙，只遮住上半张脸，但其上刻着几道扭曲的纹路，隐隐散发出一种隔绝探查的微弱波动。他迅速将面具扣在脸上。
“此物能略遮容貌气息，非心腹细查难以识破。但需你应允，我方能借贵地一丝‘人气’遮掩天机。”史敬忠解释道。这是一种谦逊的姿态，也是在规则内行事，在别人的地盘动用术法，需主人默许。
敖瀛目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利害关系。让史敬忠隐藏在此，窥知陈君集的底牌，对自己百利无一害。他立刻点头：“可。”
史敬忠不再多言，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入庙门内一根粗大石柱的阴影里，气息几乎瞬间与冰冷的石头融为一体。那木面具上的纹路微光一闪，旋即隐没。
敖瀛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恢复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大步走向庙外。
陈君集的使者，带着五六个精悍的随从，首接闯到了庙前空地上，神色倨傲，为首者是个面色阴鸷的瘦高文官，穿着都护府从六品的官服。
“敖瀛何在？”那文官扬声喊道，语气很不客气。
“下官在此。”敖瀛迎上去，拱手，“不知上官如何称呼？驾临敝处，有何指教？”
那文官用眼角瞥了敖瀛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本官乃都护府录事参军，姓王。奉陈长史之命，特来问你几句话！”
“王参军请问，下官知无不言。”敖瀛态度恭顺。
“陈长史闻报，尔等在此聚众私酿，更与不明外邦势力勾结，擅划地界，拍卖什么…代理权？引得瀚海动荡，军心浮动！长史大人问尔，究竟意欲何为？可是要视朝廷法度、都护府政令于无物？！”王参军厉声质问，扣帽子的手法与陈君集如出一辙。
敖瀛心里冷笑，面上却叫起屈来：“王参军明鉴！下官冤枉！下官在此酿酒，乃是为上林苑差事筹措经费，所酿之酒亦在瀚海巴扎合法售卖，皆有税赋记录可查。至于与外邦合作，乃是与大月国王庭旗下正经酒庄‘大流士’合作，手续齐全，何来‘不明’？拍卖代理权，更是为了公平分配，避免恶性竞争，乃是维护市场秩序啊！王参军若不信，可随时查验账目文书！”
他一口一个规矩、法度、文书，堵得王参军一时语塞。
王参军脸色更加阴沉，知道在“理”上占不到便宜，便话锋一转，图穷匕见：“巧言令色！长史大人没空与你计较这些细枝末节！长史大人有令：尔等即刻停止一切拍卖与私下划分地盘之举！所有酒水产销，须报由都护府统一核定价钱，指定商户经营！不得有误！”
这才是陈君集的真实目的，强行接管，摘取果实。
世执明脸色一沉，正要发作……
敖瀛伸手一拦，摇头示意不是出手的时候，转头面露难色对王参军道：“这…王参军，己拍出的代理权，契约己成，恐难更改啊…否则信誉何在？日后谁还敢来瀚海做生意？”
“信誉？”王参军嗤笑一声，“在安西，都护府的话就是信誉！长史大人说了，己拍出的，若肯主动上交契约，都护府可酌情补偿一二。若是不肯…”他冷笑两声，威胁之意不言而喻，“那就是抗命不遵，蓄意破坏安西稳定！长史大人只好请尔等去碎叶城，当面说清楚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石柱之后，史敬忠面具下的眉头紧紧锁起。陈君集此举，太过粗暴愚蠢！这等于要把所有己得利益的军头和商户都推到对立面，是在逼反所有人！他只为快速攫取利益，丝毫不在乎后果！
王参军见敖瀛沉默，以为他怕了，语气稍缓，又抛出一个“甜枣”：“敖大人，长史大人也是爱才之人。知你有些本事。你若识时务，乖乖照办，长史大人可保举你一个都护府实缺，比你那闲散的上林苑丞，强过百倍。如何？”
就在这时，庙内阴影里，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却足够让在场几个修为不错的人听到的冷哼。
王参军及其随从立刻警觉地望向庙内：“谁？！”
敖瀛心里一紧，暗道史敬忠沉不住气。
只见史敬忠从石柱后缓缓步出，木制面具遮脸，声音透过面具变得有些低沉怪异：“好一个‘都护府的话就是信誉’！好一个‘酌情补偿’！陈长史这是要将安西视为私产，强取豪夺了吗？”
王参军看不透来人深浅，但对方语气中的讥讽让他大怒：“藏头露尾之辈！安西都护府行事，岂容你置喙！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