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康“多劳多得”的严令，像一瓢冰水，暂时泼熄了即将爆燃的内部冲突之火，却也抽走了许多人眼中最后一点温度。村庄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闷，一种压抑的、只为口粮而机械劳作的氛围弥漫开来。争吵少了，但人与人之间的眼神交流也更少了，信任如同即将告罄的粮食，变得稀薄而珍贵。
黑娃的砍柴队在天未亮时就咬着牙钻进了更深的林子，带着对“大虫”传闻的恐惧，以及身后家人等待糊糊的期盼。每拖回一捆柴，都意味着更多的体力透支和未知的风险。狩猎队走得更远，归来时却常常收获寥寥，疲惫的脸上写满沮丧。开荒队在新划出的坡地上奋力挥锄，但缺少肥力和深耕，那片土地能带来多少回报，无人敢乐观。
水力重锤依旧在轰鸣，锻造出一件件铁器，但它们消耗的“薪胆”，是全村人勒紧裤腰带挤出的最后一点元气。
王康深知情况危急。内部裂痕需要用实实在在的收获来弥合，而收获需要时间，但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他必须想办法在短期内提升效率，或者……找到新的资源。
他将目光投向了村庄的防御。现有的木栅栏和陷坑，对付零星家丁溃兵尚可，若郡兵主力再次来犯，或有大股流寇窥视，根本不堪一击。加固防御，不仅能提升安全感，本身也是一项能吸纳大量劳动力、暂时转移内部视线的工程。
然而，筑垒谈何容易。
他召集石叔、黑娃、阿木以及刚刚被委以物资记账任务的阿秀，在锤声间歇中开了个简单的会。
“栅栏太单薄，要改。我想沿着村子外围，夯土筑墙。”王康用树枝在地上划出简单的示意图。
“夯土墙？”石叔皱紧眉头，率先提出质疑，“康哥，这可不是小工程。取土、和泥、夯筑……要耗多少人力？咱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和吃食。而且，没经验，夯不结实，一场大雨就冲垮了，白费力气。”
黑娃也嘟囔道：“是啊，康哥，兄弟们砍柴打猎都快累趴了，再分人去挖土筑墙……”
王康知道他们会反对，耐心解释道：“我知道难。但墙立起来，大家晚上才能睡个安稳觉。我们现在人多，流民里老弱妇孺也能帮忙筛土、运水。不需要多高多厚，先起一道胸墙，能挡箭能阻马就行。关键是方法。”
他看向阿秀：“阿秀，你记一下。从明天起，所有劳动产出，包括运土量、夯筑进度，也单独记账，算工分。筑墙的工分，兑换口粮的比例可以提高半成。”
阿秀认真地点点头，用炭笔在一块刮平的木板上仔细记下。她发现记账不仅能更公平地分配，还能清晰地看出哪里效率低下，哪里浪费了人力。她偶尔会向王康提出一些细微的调整建议，比如将运土的人按体力分组，规定不同距离的折算工分，让分配显得更为精细和“公平”。王康对此都予以采纳，这让她忙碌的同时，也感到一种被信任的价值。
“方法？”石叔捕捉到关键词。
“嗯。”王康继续用树枝画着，“取土不能乱挖，要在村内选几个低洼处集中取，既能取土，也能挖出几个蓄水的坑塘，雨季储水，防火抗旱。和泥不是简单加水，要掺入切碎的干草、芦苇，增加韧性，这叫‘加筋’。”
他顿了顿，回忆着模糊的现代知识：“夯筑不能用乱石，要制作夯具。用厚木板做成夹板，中间填土，用石锤或者重木桩，一层层夯实在。每夯一层，还要洒上水，阴干一段时间再夯下一层。虽然慢，但结实。”
石叔听得眼神微亮，他有过一点石匠经验，明白这法子虽然费工，却比胡乱堆土强得多。“加筋…分层夯…这法子听起来是牢靠些。”
“可是康哥，哪来那么多石锤？咱的铁还不够打兵器农具呢。”黑娃提出实际问题。
“用硬木做夯锤，头部包上铁箍，就像重锤的连杆那样。”王康早己想好，“先做十个。人力不够，就想办法借力。可以用杠杆，或者制作简单的绞盘吊起重物来砸夯，能省些力气。”
方案听起来可行，但执行的艰难远超想象。
翌日，筑墙工程仓促启动。王康划定了取土区和墙体基线。人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在监督下开始劳作。
挖土、筛土、运土、和泥…单调重复的重体力劳动迅速耗尽了人们本就匮乏的精力。所谓的“加筋”，需要大量铡碎的草料，又抽调走部分妇人。运土的队伍效率低下，道路被踩得泥泞不堪，时常有人滑倒。拌泥需要海量的水，取水队往返溪边和工地的频率高得惊人。
工地上尘土飞扬，抱怨声和呵斥声此起彼伏。提高的半成工分诱惑，在巨大的体力消耗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李嫂看着那些泥猴一样的人，尤其是本村的人，脸上写满了心疼和不值，觉得王康在瞎折腾，浪费宝贵的体力在看不见尽头的事情上。
阿秀拿着木板，艰难地穿梭在工地上记录着每个人的工作量，泥土时常弄脏她的记录。她发现运土的距离差异很大，导致实际工作量不公平，立刻汇报给王康。王康当即下令，设立中转土堆，缩短平均运输距离，并按运输次数而非重量计工分，才稍稍平息了这部分怨气。
王康自己也整日泡在工地上，亲自指导如何架设夹板，如何分层填土夯筑。他发现流民中有人曾做过泥瓦匠，立刻将其提拔为小组头目，负责技术指导。但这微小的权力移交，又引来了本村人的些许不满。
进度异常缓慢。一天下来，所谓的墙，只勉强起了不到小腿高的一小段，歪歪扭扭，看起来脆弱不堪。而付出的代价，是几乎所有劳动力都累得筋疲力尽，其他工作的进度几乎停滞。
夜幕降临，工地上只剩下泥泞和一片狼藉。王康独自一人站在那截矮墙前，月光照在他沾满泥点的脸上，眉头紧锁。
筑垒之艰，远超他的想象。这不仅是对体力的压榨，更是对组织能力、后勤保障和内部凝聚力的极限考验。每一寸墙体的升起，都伴随着汗水和隐形的裂痕。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就在这时，阿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声音低沉：
“康哥，赵老西回来了。他发现了点东西，在西南边……不是粮队，像是个废弃的窑口，但他说，看着有点不对劲，让你亲自去看看。”
王康猛地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