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粒子掠过恒州城头时,赵襦阳正立在节度府后堂檐下。
他望着院角那株老梅树——王忠嗣当年亲手栽的,如今枝桠上还挂着未化的积雪,像裹了层素缟。
"使君。"
沙哑的唤声从背后传来。
赵襦阳转身,便见韩老参军扶着门框站在廊下。
老人的灰布棉袍洗得发白,左袖空荡荡垂着——半月前为护他挡刺客,那只胳膊被砍断在宣纸上。
此刻他右手里抱着个褪色的青布包袱,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
"老参军。"赵襦阳快走两步扶住他,触到对方胳膊时惊觉烫得惊人,"不是说再养三日?
药铺的续骨散可按时喝了?"
韩老参军摇头,青布包袱在两人之间展开。
里面躺着本半残的账册,封皮是浸水后又晒干的硬壳,边缘卷着焦黑的豁口。"这是王将军临终前塞给我的。"他枯瘦的手指抚过账册第三页,"他说,若有一日河北生乱,便将这出入密录呈给能翻他衣襟的人。"
赵襦阳呼吸一滞。
他接过账册时,指尖触到纸张上细密的墨迹——是韩老参军特有的蝇头小楷,"十一月初三,崔判官遣妹崔九娘送药一匣,银纹紫檀,印御药房监。"字迹在"御药房监"西字上洇开,像是落过泪。
"王将军发病前七日,崔九娘送的这匣药。"韩老参军喉结动了动,"后来太医署来查,说药没问题。
可老奴夜里翻账,突然想起——那年春上,范阳送过批紫檀木给杨相府。"
赵襦阳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王忠嗣咽气前攥着他手腕的力气,想起药罐里总散不去的苦腥气。"去叫戚薇。"他转头对门外亲兵道,"把库里那半片药匣残片拿来。"
戚薇来得极快。
这女子原是长安尚药局的司药,因替忠良伸冤被逐,如今在恒州医馆当坐堂。
她接过账册时,指甲在"银纹紫檀"西字上划出浅痕:"御药房的药匣用的是滇南红檀,银纹是范阳工匠的手艺。"她从袖中摸出块拇指大的残片,边缘还沾着褐色药渍,"这是我从王将军药渣里筛出来的,纹路和账册里的崔九娘送的,分毫不差。"
后堂的炭盆"噼啪"爆了声火星。
赵襦阳望着残片上隐约的"杨"字押记,突然笑了:"杨国忠的门客转三次手,安禄山的细作调包。
崔九娘——"他指尖划过账册上的名字,"她哥崔判官管着恒州赋税,她能接触到御药房的印信?
不过是颗被人攥着脖子的棋子罢了。"
"使君!"
窗外突然传来薛七郎的吆喝。
这市井出身的细作此刻浑身沾着蛛网,怀里抱着卷虫蛀的驿传底册:"旧档房找着了!
您看这贡品转运签押——"他抖开泛黄的纸页,"杨国忠亲笔批的准,尚书省印盖得周正,执行人是崔判官的外甥崔瑨。"他指着日期,声音发颤,"可王将军病逝是十一月初十,这批文。。。是十月廿九。"
赵襦阳的瞳孔骤缩。
他接过底册时,指尖擦过杨国忠那笔飞白的"准"字——墨迹里浸着股阴狠的甜,像浸了蜜的毒。"早十日就备好了局。"他将底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跳了跳,"好个病逝,好个无疾而终!"
"那怎么办?"薛七郎搓着手,"这东西要是送到长安。。。"
"誊抄七份。"赵襦阳打断他,"一份装铁匣送灵武郭令公,一份给苏湄转东宫旧部,剩下五份埋在五州的城隍庙里。"他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他们要烧,我就让真相长在土里。"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裴玉筝掀帘而入时,玄甲上还沾着雪水,腰间的佩刀磕在门槛上,"当啷"一声。
她手里捏着支箭,箭簇泛着青灰:"使君,新到的庆功箭有问题。"她将箭簇往案上一丢,"含铅量足有三成,射程连寻常箭的一半都不到。"
赵襦阳捡起箭簇,对着烛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