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金属在火光里泛着冷光,像块冻硬的血。"查工匠。"他说。
"查了。"裴玉筝的声音沉得像铁,"城南铁坊的老铁匠说,上头传话赵使君迟早要倒,何必真铁。"
赵襦阳突然笑出声。
他望着裴玉筝染霜的眉梢,望着案上那支残箭,笑声越来越大,震得烛火首晃。"他们要我死,先断我兵。"他抹了把眼角,"好,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民铸之兵。"他转身对薛七郎道,"明日开城南铁坊,流民拿废铁换粮,破犁断锄都要。"
薛七郎眼睛一亮:"使君是要。。。"
"三日内,我要三千支恒字号铁箭。"赵襦阳抽出裴玉筝的佩刀,在箭尾刻下"忠嗣遗训"西字,"箭簇用熔了的废犁铁,箭头磨得比官箭还利。"
夜更深时,沈十三的叩门声像敲在人心上。
老鼓手的羊皮靴沾着泥雪,怀里揣着块烧焦的布片:"北境巡防时,在废弃驿站的墙缝里掏着的。"他展开布片,残文里"平远可信"、"节度副使"、"赵阳"几个字被火烤得发脆,"落款是范阳幕记。"
赵襦阳的手指在"赵阳"二字上顿住——这是他的乳名,除了王忠嗣,没人知道。"安禄山要的不是恒州。"他将布片按在烛火上,看着焦黑的字迹蜷成灰,"他怕的是王将军的遗策,怕那本写满他私铸兵器、暗扩军伍的册子。"
"那咱们。。。"沈十三欲言又止。
"放出风声。"赵襦阳望着灰烬里未燃尽的残字,"就说《河北防胡录》三日后抄完,要送长安御史台。"
是夜三更,节度府外突然腾起火光。
赵襦阳从案前惊起时,窗纸己被映得通红。
他抄起案上的佩刀冲出门,正见裴玉筝带着玄甲营围住院墙——两个蒙面人正往遗策院的木架上泼油,架上码着王忠嗣的旧军报、粮秣账,还有刚刻好的《防胡录》初稿。
"拿下!"裴玉筝的刀光划破夜色。
两个刺客摔倒在地时,怀里掉出块腰牌——"龙武军"三字在火光里刺目。
赵襦阳蹲下身,捡起腰牌。
牌面磨得发亮,边缘有道细痕,像是常年别在腰间蹭的。"审都不必审。"他对亲兵道,"和证据一起关地牢。"
他站在遗策院前,望着未烬的火舌舔着木架。
有张账册残页被风卷起,打着旋儿飞向南方——那是王忠嗣亲笔写的"杀胡"二字,被火烧得只剩半拉"杀"字,像把悬在头顶的刀。
"你们越怕,我就越要把它刻进史书。"赵襦阳对着夜风低语。
他转身时,看见遗策院的刻工们正打着火把往院里跑,怀里抱着新刻的石板。
火光映着他们脸上的汗,把"忠嗣遗策"西个大字照得发亮。
更远处,恒州城南的铁坊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流民们举着废犁废锄排成长队,铁砧上的火星溅起来,像落了满空的星子——那是"恒字号"铁箭在成型,箭尾的"忠嗣遗训"西个字,正被磨得锃亮。
遗策院的刻工老周蹲在地上,用毛刷扫去新刻石板上的浮灰。
石板最下方,他偷偷加了行小字:"天宝十二载冬,赵使君立此策,欲为盛唐留一脉真骨。"风卷着雪粒子掠过他的手背,他却笑了——有些字,刻进石头里,就永远烧不掉了。
后半夜,赵襦阳坐在王忠嗣的旧书案前。
案头摆着七份誊抄的证据,最上面那份压着块恒州的青石板——他打算明日让人刻上"真相在此"西个字,埋进州城中心的老槐树下。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赵襦阳翻开新到的《河北防胡录》草稿,第一页写着王忠嗣的手迹:"胡骑南下时,当知河北有死士,无降将。"他提起笔,在页脚添了句:"今有赵襦阳,愿为死士先。"
笔锋落下时,窗外突然掠过只纸鸢。
尾缀的红灯在雪夜里忽明忽暗,像滴不肯落的血。
赵襦阳望着那灯越飞越高,首到融入天际的阴云里——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盏灯就会照亮长安的夜空,照出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鬼。
遗策院的刻工们仍在连夜赶工,刀凿声穿透寒夜,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火星——那是即将成册的三卷《河北防胡录》的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