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赵襦阳的亲笔,字迹刚劲,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渔阳鼓未动,而范阳火先起。臣非鲁莽挑衅,乃夺其时,乱其谋。安贼筹备数年,非一库之军资所能动摇,然臣此举,可令其阵脚自乱,使其不得不提前应对,仓促之间,必生破绽。若朝廷因此问罪,臣赵襦阳愿一人一死以承之,绝无怨言。但求臣一死,能为河北百姓,多换来一日苟活之机。”
寥寥数语,太子李亨却看得泪湿眼眶。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孤傲的背影,在漫天烽火中,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为赌注,为这风雨飘摇的天下,争那一线生机。
“备驾!我要去见父皇!”他抓起那封信,不顾宫规,连夜赶往玄宗的寝宫。
灯火通明的寝殿内,玄宗正对着那片焦黑的衣料出神。
听完太子的泣血陈奏,又接过赵襦阳的密信,他一字一句地读完,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信纸凑近烛火。
火焰舔舐着纸张,将那些决绝的字迹一点点吞噬,化为灰烬,飘散在空中。
“父皇!”太子大惊,以为玄宗是要销毁证据,一意孤行。
玄宗却摆了摆手,望着那最后一缕青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满是苍凉与落寞:“朕老矣,己经分不清这满朝文武,谁是忠,谁是奸,也不知边将之中,谁尚可用……然此子,”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他敢烧安禄山的粮,就说明他心里有天下百姓。一个心里有百姓的人,就敢豁出命去,护朕的江山。”
三月十五,恒州府衙。
府衙前的空地上,赵襦阳亲自将一袋袋抚恤金和粮食,交到那些在炸毁望都桥行动中牺牲的死士家属手中。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在每一个家属面前,深深一躬。
气氛肃穆而悲伤,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撕裂了长街的宁静。
一名内廷中使,身着华服,手持拂尘,在一队禁军的护卫下,纵马首入城中,高声喝道:“圣旨到!恒州节度使赵襦阳接旨!”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朝廷的问罪诏书,终究还是来了。
赵襦阳整理衣冠,在府衙门前跪下。
百姓们围在西周,鸦雀无声,脸上写满了担忧与不忿。
中使展开黄绢,用尖利的嗓音宣读:“……恒州节度使赵襦阳,擅动干戈,本应重惩。然其行虽莽,意在毁敌军实,延缓叛期,于社稷有功。功过相抵,特赦其无罪。另,为彰其忠勇,特赐铁甲三千具,强弓五百张,以固恒州之防。钦此。”
圣旨读完,周围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赵襦阳却面色平静,双手接过圣旨,缓缓站起。
然而,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他没有将圣旨供奉起来,反而当着中使和全城百姓的面,将那卷明黄的诏书,不急不缓地折成了一只小小的纸船。
他走到护城河边,轻轻将纸船放入水中。
那承载着天子赦免与赏赐的纸船,顺着水流,摇摇晃晃地飘向远方。
“节帅,您这是……”中使惊愕道。
赵襦阳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清晰而坚定:“朝廷赦我之罪,是因为我赵襦阳不怕死。可我赵襦阳所做的一切,从来不是为了求得谁的赦免。我们守桥,我们放火,我们不惜性命,不是为了功过相抵,是为了给我们的爹娘妻儿,为整个河北,争一条活命的路!”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喊道:“节帅无罪!”
紧接着,成千上万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响彻云霄:“节帅无罪!河北有义!”
当夜,风声更紧。
薛七郎一身风尘,带回了范阳最新的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