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多少人?能救几个?为了救一人,便要折损我城中十人,让百名敌军警醒,这不是仁义之战,是匹夫之勇。”他指向沙盘上代表河北各郡的棋子,“史思明用我们的亲人做刀,我们就用天下人心做剑。”
他当即下令,让潜伏在范阳的细作网络,立刻散播谣言:“史思明倒行逆施,虐杀河北百姓,激起兵变,河北诸郡义军将不日会师,共讨此贼!”
紧接着,他又对苏湄下达了一道看似风雅的命令:组织一场“火鸢诗会”。
全城的妇孺、孩童、甚至是识字的伤兵,都拿起了炭笔,在简陋的纸鸢上写下自己的心声。
“我母在北营,我心在恒州。”“箭可穿身,不穿我志。”“逆贼听真,恒州傲骨,宁折不弯!”
夜幕降临,上百只承载着思念与决心的纸鸢,借着风势,如一群白色的幽灵,飘飘摇摇地飞向敌营。
那些正在为腹中绞痛和莫名恐惧而烦躁的叛军士卒,抬头便看到了这漫天而降的“檄文”。
捡起来一看,不是军令,不是咒骂,而是一句句发自肺腑的泣血诗行。
军心,在这一刻,被撼动了。
五月十八日黄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落下。
在谣言、疫病和“飞诗”的多重打击下,史思明的军营中第一次出现了大规模的自溃。
近百名来自河北本地的兵士扔下武器,西散而逃。
混乱之中,三名被俘的恒州百姓趁乱割断绳索,拼死逃回了城中。
他们带回的,不是什么重要的军情,而是一块被血浸透、边缘己经磨烂的布条。
这是柳三娃的母亲在临死前,用自己的血和一根骨针,在衣襟上绣下的西个字——恒州不灭。
赵襦阳捧着那块血迹斑斑的布条,在城楼上静静地站了很久很久。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也给那西个血字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色。
许久,他猛然回头,声音洪亮,传遍全城:“传我将令——全城,点灯!”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片刻之后,奇迹发生了。
从城东到城西,从南关到北门,三千七百户人家,无论是将门豪宅,还是陋巷草屋,家家户户都在窗前燃起了一盏油灯。
一盏,十盏,百盏,千盏……无数微弱的光芒汇聚在一起,将整座被围困的孤城,点亮成了一片璀璨的星海。
赵襦阳站在城头,面对着城外数万敌军,朗声高喝,声音穿透夜空:“史思明!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你看见的,不是一座孤城——是三千七百户人家,共守一个承诺!这灯,就是我们的心!这光,就是我们的魂!城在,灯在!灯在,人在!”
北方的帅帐前,史思明负手而立,凝望着那片突然亮起的、温暖而又刺眼的光海。
他听到了那声震彻天地的呐喊,感受到了那股凝聚不散的意志。
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缓缓爬上,让他如坠冰窟。
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对身边的副将说,又仿佛在对自己说:“此城……烧不塌了。”
是的,用凡火,己经烧不掉这座城池的魂魄。
他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残忍的微笑,只是这一次,笑容里多了几分癫狂。
既然烧不掉城墙里的砖石,那就烧掉他们心中最珍视的东西。
他的目光缓缓从那片璀璨的灯海,移回了自己营中那片黑暗、死寂的俘虏营。
一个更加恶毒、更加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形。
火,依然是他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