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之后,铁花未冷;燕云在望,烽烟初升。”
正月二十六,辰时。
章衡率三百狼牙轻骑、五百火工,押运首批“密云震后粮”抵达涿州南城。
城门甫开,一股浓烈的羊膻混着马粪、皮革、松脂与雪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像一把钝刀,劈头盖脸剁在鼻尖。
涿州狼市,旧名“互市桥”,位于拒马河南岸。每逢腊月开集,三月方散。
此刻,河滩三里长街,毡帐比屋,狼旗与宋旗交错,人声、羊咩、驼铃、铁锤、羌笛、羯鼓,搅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市口第一家,便是辽商“耶律羊记”。
帐前悬一块白毡,上用朱砂写汉字“羊毛银”三字,笔划粗粝如狼牙。
帐内,一锭锭雪花银堆成小山,每锭五十两,锭面却压出一撮卷曲羊毛印记——这是辽国上京新铸的“羊毛官银”,专用于收购宋地羊毛。
章衡下马,随手拈起一锭,入手微温。
“新出炉不过三日。”他侧头对沈括低声道,“辽人缺铁,却不缺银;缺铁则求我煤铁,缺羊毛则求我织造。此消彼长,燕云之局,不在刀兵,而在市易。”
沈括点头,目光却被帐角一只铜箱吸引。箱盖半开,露出里面一排排打磨得锃亮的“辽式火绳枪”——比宋军制式短三寸,铳管更薄,却嵌了金丝纹。
“他们也在学我们。”沈括皱眉。
再往北走,便是“人市”。
拒马河冰面上,临时搭起一排木栅,栅栏里跪着近百名衣衫褴褛的汉人,脖颈套着麻绳,像一串沉默的羊。
栅栏外,辽商、宋商、回鹘商、甚至高昌回鹘的粟特人,正讨价还价。
一个十西五岁的少年,被两名辽商扯着辫子来回拽,像扯一张羊皮。
少年眼里没有泪,只有一层灰白的绝望。
狄青按剑欲上前,被章衡抬手拦住。
“辽人卖人,宋人也卖人。先记下,再算账。”
他转身,低声吩咐随行主簿:“把这些人籍贯、年龄、身价,全抄下来。三日后,我要在涿州府衙看到他们的契书。”
午时,狼市正中央,一座高台突兀而起。
台上,涿州通判王介甫(后世之王安石,时年二十五岁,新任通判)身着绯袍,手捧一卷黄绫诏书。
台下,宋辽双方各出三名“牙人”,手执狼牙铁券,准备签订开春后第一笔大宗“羊毛—铁器互易契”。
章衡作为“河北东西路营田制置使”,赫然立于宋方首位。
辽方代表,却是老熟人——曾在倒马关被生擒、后又被释放的耶律仁先。
他左臂仍吊着白布,右手却握着一只鎏金狼头杖,目光阴鸷。
鼓声三响,王介甫朗声宣读:
“宋以密云铁十万斤、煤三十万斛、火绳枪一千杆,易辽国羊毛一百万斤、战马五千匹、羊皮二十万张。
交货地点:涿州狼市。
交货时间:二月十五至三月初五。
违约者,按货值三倍偿之,并以人质抵。”
章衡上前,用匕首割破指尖,血珠滴在铁券“宋”字凹槽内。
耶律仁先亦以佩刀划掌,血入“辽”字。
火焰腾起,铁券烧得通红。
两人同时松手,铁券落入铜盆,“嗤啦”一声青烟首冒。
契约火未熄,暗市己开。
狼市西角,一座不起眼的灰毡帐内,灯火如豆。
帐中,一名黑衣宋商正与一名回鹘人低声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