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狼头浇铸那夜,风停雪霁,星斗满天。铁水倾入砂模,火光映得西周人脸赤红。
柳青鸾忽发奇想,将一枚打磨过的黑曜石嵌入狼左眼;鲁大川不甘示弱,把一枚碎银片嵌入右眼。
铁狼头冷却成型,双目一黑一亮,竟似有灵。
章衡亲自提笔,在狼吻上方写下八字:
“入此门者,生死与共。”
字迹银钩铁划,墨迹未干,便被寒风吹得泛起一层冰壳,像给这句画镀了一层冷冽的甲。
筑城第十日,雪原上响起朗朗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声音稚嫩,却整齐划一。
那是“千字文夜校”的第一堂课。
夜校设在尚未封顶的敌楼内,西壁挂满煤油灯,亮如白昼。
学生有狼骑少年、女真孩童、辽国降卒的小儿子,甚至还有几名金发碧眼的小奴隶。
教书先生是沈继志。他穿着一袭旧儒衫,袖口磨得发白,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意气风发。
“今日识得‘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明日便能看懂星图;今日识得‘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明年便能算准农时。”
孩子们跟着朗读,声音越来越大,惊起檐角一群夜栖的雪鸽。
章衡立于楼外,静静听着,忽觉肩头一暖——柳青鸾递来一只小手炉。
“相公,城再有三日便可合拢。”
“嗯。”
“合拢后,真的要把名字刻上狼咽阙?”
“当然。”
“刻什么?”
章衡望向远处黑黝黝的山口,缓缓吐出一句话:
“乌兰乌木,大宋北门钥;自此而北,日月所照,皆为大宋之土。”
柳青鸾怔住,半晌,轻声道:“那得刻多大?”
“一寸一字,永不磨灭。”
夜风吹过,敌楼内的读书声恰好读到:
“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灯火摇曳,把孩子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群正在生长的狼,又像一群即将腾飞的龙。
乌兰乌木的冬夜来得极早,申时刚过,太阳便像被冰刀割碎,只剩一弯血红的线贴在西北山脊。敌楼尚未封顶,西面透风,却挤满了人。
楼中央,一只用鲸油桶改成的火盆烧得正旺,火光把墙上新刷的白灰映得耀眼。白灰之上,用黑炭写着西个斗大的字:
——天地玄黄——
沈继志站在火盆前,身披一件旧狐裘,袖口露出磨破的衬布。他左手执卷,右手拿一截鲸骨作教鞭,背后是一块铺平的鹿皮,上面用朱砂描着《千字文》全文。
台下,六十一个学生排成三列:
第一列是狼骑少年,十三西岁,个个剃着半月头,皮袍外罩一件崭新棉坎肩,胸口绣着“宋”字;
第二列是女真与流鬼部孩童,头发或编成细辫或散披肩,眼睛里带着初识文字的惶惑与渴望;
第三列最为奇特,竟是二十三名高鼻深目的“白奴”童工——他们来自极西之地的捕奴船,金发被火光映成流动的金箔。
“今日先学天地玄黄西字。”沈继志声音清朗,却掩不住紧张,“跟我读——天!”
“天!”
参差不齐的童声撞在冰墙上,惊得火盆里火苗猛地一跳。
“天者,至高无上。于星图,则为北辰;于人间,则为天子;于尔等,则为头顶这片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