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西年七月二十,琉球山南山北两王同时薨逝,世子尚温尚澜年幼,国政一时无主。章衡率东洋经略舰队自吕宋返航,恰抵那霸港外。是夜雷雨交作,鲸油灯在桅杆顶端被雨线浇得劈啪作响,却仍稳稳照出一里之外的海面。副使李纲披蓑立于艉楼,指着黑云深处:“相公,港内烽火台连举三炬,是‘国丧’兼‘无主’之号。”
章衡把千里镜递给身旁的苏颂:“山北王世子尚温十三岁,南山王世子尚澜十二岁,一旦争立,必引倭人与宋人各为奥援。我若先入,则琉球可永为宋藩;若迟一步,恐倭船今夜即到。”
苏颂细观云脚:“雷雨虽急,却是西南风,正可借潮入港。”
章衡当即升鲸骨硬帆,转舵三十度,舰队十二艘依次穿入那霸外礁。礁口浪高三尺,船腹与鲸骨龙骨相击,发出低沉如鼓的声响,似在提醒每一个人:此番入港,非止避风,更争天下藩篱。
船未靠岸,己听得码头上一片哭声。数百名着汉式深衣、却束琉球腰带的男女跪在雨中,高举竹简,竹简封面写着“闽人三十六姓祖谱”。
原来,洪武五年,洪武帝赐闽人三十六姓移居中山,以通华夏文教。至今一百七十年,子孙繁衍二千余人,世代为王宫通事、船匠、译官。今两王骤崩,山北、南山两派各欲立幼主,倭人萨摩藩又遣使逼婚,三十六姓进退失据,只得倚桅而哭,盼故国来援。
章衡冒雨登岸,先命人撑起鲸油布大帐,将三十六姓宗长迎入。宗长林世隆、梁德裕跪地呈上竹简,简首用朱笔写着“洪武五年御赐闽人三十六姓世系”。
章衡亲手扶起两位老人,温声问:“若立尚温,倭人必助山北;若立尚澜,则南山引萨摩为援。二子皆年幼,汝等愿附何主?”
林世隆抹泪答:“愿附大宋。”
梁德裕却道:“更愿三十六姓为大宋之臣,而不独附某一主。”
一句话,满帐皆静。章衡目中精光一闪,当即拍板:“好!本使今即请旨,废两王世子,封琉球为国公郡,设宣慰司,以三十六姓为世袭百户,分领船政、通译、市舶。如此,可绝倭人之望。”
他回身取出一封早己写好的黄绫折子——那是离京前仁宗密赐的空白诏书,只待填名钤印。
同一时刻,开封紫宸殿灯火未灭。
枢密副使富弼、三司使范祥、知谏院唐介、吏部侍郎欧阳修分列左右。仁宗手执章衡八百里急递,眉心微蹙:
“章衡欲废琉球两王,改设宣慰司,以闽人三十六姓为世袭吏。卿等以为如何?”
唐介抢先出版:“琉球虽小,自有社稷。擅废其主,恐失西夷之心。”
富弼却道:“唐谏议只知守旧,不知权变。山北、南山两派若引倭互攻,必祸及闽浙。章衡此举,名为废立,实为断祸根。”
范祥更以算盘噼啪作响:“臣算过,琉球岁贡方物值银不过万两,若改市舶司,岁可增税三万两;再以三十六姓操舟,通吕宋、占城、爪哇,岁税可至十万两。十年之内,南洋之赋可抵河北一路。”
欧阳修折扇轻摇:“臣愿为陛下草诏,以‘存祀废政’为名,封尚温、尚澜为‘奉祀伯’,食禄千石,仍奉宗庙;而国政一归宣慰司。如此,礼也、利也、兵也,三者兼得。”
仁宗凝思片刻,忽问:“若倭人不服,奈何?”
欧阳修笑答:“倭人远隔重洋,若动干戈,必先经对马、耽罗,再涉东海。臣料章衡必有后手,可令倭人自顾不暇。”
仁宗遂提笔,在空白诏书上填下六字:
“依章衡所奏。”
朱印落下,紫泥尚温。
七月二十三,雷雨初歇,那霸王宫正殿。
殿上悬着两盏鲸油大灯,灯罩以整块水晶磨制,照得金砖地面一片雪亮。
章衡高踞东阶,手捧诏书,左右站三十六姓宗长;西阶,尚温、尚澜并立,身披麻衣,面色凄惶。
诏书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琉球国地小民贫,两王骤崩,社稷将危。今特封尚温、尚澜为奉祀伯,世袭罔替,食禄千石,仍主宗庙;废山北、南山两王号,改设琉球宣慰司,隶福建路市舶司……”
尚温尚澜跪听,泪落金砖,却不敢出一语。
章衡又取出一面新旗——赤底金龙,龙爪握一册竹简,简上绣“闽人三十六姓”六字,旗边缀以三十六条五色丝绦,象征三十六姓。
旗面展开,殿内琉球旧臣、闽人后裔齐呼“万岁”。
自此,琉球无王,只有大宋宣慰使;
自此,三十六姓不再只是客居,而是世袭百户,掌船政、通译、市舶;
自此,东海与南洋之间,多了一条以鲸骨为桅、以龙旗为帆的宋人走廊。
八月朔日,宋军舰队补满淡水、火山灰水泥、丁香、龙涎香,又添三十六姓新造“闽人级”福船八艘,一同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