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吕宋海面。
章衡立于船头,星盘托于掌心。磁针指向北极,不偏不倚。他望向南方——那里,西班牙的帆影如鬼魅,正悄悄逼近。而他,己布下第一枚棋子:陈祖义率二十艘吕宋快船,满载湿椰壳与鲸油,今夜将绕至敌后,以火攻之。
“李纲。”他轻声道,“告诉炮手,今夜不射铁弹,只射星盘。”
“星盘?”李纲愕然。
“对。”章衡微笑,“射碎他们的罗盘,让他们在星辰与潮汐之间,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
海风忽起,龙旗猎猎。星盘在月下流转,如一轮小小的日月,照彻万里波涛。
当夜无月,惟星斗密如沸。章衡命“鲲鹏”“夜叉”“飞廉”三艘主力并二十艘吕宋快船,隐于吕宋北岬的椰林湾。湾内水浅礁多,西班牙大船不敢近,遂成天然屏障。
李纲披软甲巡船,忽闻椰林深处传来低哑歌声,乃是闽音杂以吕宋土语,唱的是“椰酒三盏,可忘风波”。章衡闻声莞尔,召陈祖义携土人献酒。酒盛于椰壳,以火烙封口,开之,异香扑面。
“此酒名‘三春雪’,”陈祖义半跪解释,“初酿以椰浆,再酿以野蜜,三酿则以鲸骨炭滤清,色若琥珀,入口甘而尾烈,吕宋土王嫁女,亦不过十坛。”
章衡举杯却不饮,反以指尖蘸酒,涂于星盘铜框。众人不解,唯见酒液沿刻槽渗入,星盘内竟泛起幽蓝光晕。章衡抬眼,目光如炬:“椰酒含糖极高,风干成膜,可防铜锈;更妙者,其膜透光,夜测星影时,可辨细刻。”
众水手齐声喝彩。章衡趁势下令:每船收椰酒百坛,既作伤病消毒,又作星盘保养,更以其甘烈,慰远人之心。于是军心大振,连夜以木桶封装,贴“大宋东洋经略使”火漆印,防人偷饮。
子时潮起,椰林外忽现一簇火把,却是吕宋土王苏莱曼之妹——阿米娜公主,年方十九,通汉语,喜男装,佩鲸骨短铳,英姿飒爽。她奉兄命,携密函潜至,以椰酒为信物。
章衡设幕于沙滩,只留李纲、苏颂二人。阿米娜解开发髻,以金环压函,环内藏铜丝一截,竟是一枚钥匙。
“此钥开碧瑶铜山密室,内有‘火泉’。”阿米娜声音低而脆,“火泉者,地涌黑油,可燃而炼铜。西班牙人称之‘oleum’,欲夺之,故逼婚于我。”
章衡心中狂跳:火泉,即石油!若能得此,鲸油虽佳,终不若地油之不竭。
阿米娜抬眸:“我兄欲以碧瑶火泉换三事:一,宋舰常驻马辛河口;二,火绳枪三百杆;三……”她顿了顿,双颊飞霞,“愿以我为质,嫁与天朝贵人,使吕宋永为宋藩。”
李纲欲言又止,苏颂却朗声笑道:“公主勇决,真不让木兰!然我朝宰执,婚姻非私事,容后再议。”
章衡却拱手一礼:“公主所求,在我权限之内。惟第三事,不若以‘学生’为名,暂居太学译馆,习礼三年,再论婚嫁,既全两国体面,亦慰令兄之心。”
阿米娜眼中星光一闪,解下腰间鲸骨铳递与章衡:“此铳名‘海月’,曾狙西班牙尉官。今赠相公,为椰酒盟证。”
章衡收铳,拔腰间短刀回赠:“大宋军刀,号‘断浪’,刀背镌‘犯我强宋者,虽远必诛’八字。愿公主佩之,如我在侧。”
椰影婆娑,火潮拍岸,一场关乎火泉、铜山与南洋棋局的密约,在椰酒微醺中悄然落子。
同一时刻,开封紫宸殿灯火未熄。
仁宗手执章衡八百里急递,眉头紧锁。递中以椰酒封存火漆,附星盘图影、吕宋铜山火泉之说,末句云:“若得火泉,则鲸油可专于北溟,火器可遍于西陲,十年之内,天下无铜荒。”
韩琦出班,声若洪钟:“臣闻章衡以椰酒私结吕宋公主,恐开后宫外戚之祸!”
富弼反唇相讥:“韩公此言差矣!章衡请以公主入学译馆,三年不婚,正合礼制。且吕宋若附,交趾必惧,李德政所求之火枪,自可压价。”
欧阳修摇扇而笑:“臣倒是惦念那椰酒。若能酿入汴京,与桂花糕并售,富室必以斗金相争,三司可抽税,以补铜价。”
包拯冷面如铁:“臣所虑者,西班牙之虏。彼据马尼拉,船坚炮利,若知宋吕密约,必兴师来犯。章衡虽善兵,远水难救近火。”
仁宗沉吟良久,忽问:“众卿可知,章衡以何物封急递?”
内侍捧上一只空椰壳,壳内残留琥珀色酒液,异香袭人。仁宗以指蘸酒,涂于御案铜镇纸,镇纸立现幽蓝光路,宛若星图。
“章卿之酒,能测星,能防锈,能安军心,更能试忠奸。”仁宗朗声道,“传朕旨意:封苏莱曼为‘吕宋郡王’,岁赐丝绸千匹;阿米娜公主以‘译馆女史’入太学;火泉之事,由章衡专奏,无得掣肘。敢有谗言者,如欺朕目!”
韩琦欲再谏,仁宗抬手,以椰壳示之:“卿且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