涡水的晨光刚漫过堤岸，陈抟就坐在了老地方。
还是那块被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他蜷着腿，小手撑着下巴，眼睛首勾勾盯着河面。流水“哗哗”淌，卷起碎草叶，漂远了又打个旋——这光景，他能看一整天，连眼都不咋眨。
“哑儿！哑儿！”
岸边传来脆生生的喊，是狗蛋。这小子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弹弓和石子，身后跟着二柱和三丫，三个小脑袋凑一起，眼神里满是“看热闹”的光。
陈抟没回头。
他怀里揣着母亲做的布偶——粉布缝的小兔子，耳朵上还绣了朵小桃花。前儿个母亲塞给他时，眼睛红红的：“娃，拿着玩，别总看水。”可陈抟就新鲜了半天，这会儿布偶正躺在青石板边，沾了点草屑，他也没伸手拍。
“你说他是不是傻？”二柱挠挠头，声音不大，却刚好能飘到陈抟耳朵里，“看水有啥意思？不如跟咱打鸟！”
三丫攥着个沙包，小声劝：“别喊他哑儿了，陈婶子会不高兴的。”
“本来就是嘛！”狗蛋梗着脖子，捡起块小石子，往陈抟脚边扔，“哑儿，你敢跟咱比扔石子不？谁输了，就把布偶给我！”
石子“嗒”地砸在青石板上，蹦到陈抟手边。
陈抟终于动了——他慢悠悠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浸了晨露，盯着狗蛋的布袋子。那袋子口没扎紧，露了半截弹弓的木柄，还有颗圆滚滚的石子，正卡在缝里。
狗蛋被他看得发毛：“你、你看我干啥？我又没欺负你！”
陈抟没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狗蛋的布袋子，又指了指自己脚边的石子。
狗蛋愣了愣，低头一看——哟！早上藏在袋子里的“宝贝石子”（据说能打穿芦苇秆的那种），不知啥时候露了头！他赶紧把袋子往身后藏，脸都红了：“你、你咋知道我袋子里有石子？”
二柱和三丫也凑过来，盯着陈抟的手——那手小小的，指节圆润，跟普通娃没啥不一样，可就是这手，好像能看透啥似的！
“我猜……他是闻着石子味儿了！”二柱瞎起哄，逗得三丫“咯咯”笑。
陈抟却又转回头，继续看水。仿佛刚才那点小插曲，还不如河面漂过的一片柳叶有意思。
这就是五岁的陈抟——村里人口中的“哑儿”。
长到五岁，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高兴了就“呀”一声，饿了就拽拽母亲的衣角，问他啥，都是睁着亮眼睛看你，要么就指东指西，从没吐出过“爹”“娘”这样的字眼。
可你要说他笨？又不全是。
母亲洗衣时，把皂角忘在灶房，刚皱着眉要起身，陈抟就颠颠跑过去，举着皂角回来，笑得露出两颗小牙；父亲补渔网时，少了根细麻绳，陈抟盯着墙角的箩筐，指了指，果然在里面找着了。
只是这“不说话”，像块石头压在陈家人心上。
“陈婶子，又来洗衣啊？”
王婶挎着菜篮子路过，看见蹲在河边的陈抟妈，赶紧凑过来。她手里拎着两个刚蒸好的白面馒头，递了一个给陈抟：“娃，吃馒头不？甜丝丝的！”
陈抟抬头看母亲，母亲点点头：“谢谢王婶。”他才伸手接过来，小口小口啃，馒头渣掉在衣襟上，还会自己用手捡起来吃掉。
“这娃多乖啊，就是不说话。”王婶叹口气，压低声音，“你没找个先生看看？说不定是嗓子有啥毛病？”
陈抟妈手里的棒槌顿了顿，眼圈有点红：“咋没找？镇上的李郎中来看过，说嗓子好好的，就是不想说。”她看了眼陈抟，“老道士不是说过嘛，愚笨是障眼法，说不定……等时候到了，娃就说了。”
王婶还想劝，突然听见狗蛋的尖叫：“哇！这是啥？！”
俩人赶紧抬头——
只见陈抟蹲在青石板前，手里攥着好几颗光滑的鹅卵石，正往地上画。
不是瞎画！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跟眼前的涡水一模一样！从村头的老槐树开始，绕着河湾画了个圈，又往东边延伸，连河中间凸起的小沙洲，都画了个小圆圈。
更奇的是——他还在“河底”画了几个小黑点，歪歪扭扭，却刚好在李大爷每次下网都避开的位置！
狗蛋、二柱、三丫都看傻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馒头。二柱伸手想碰地上的画，被陈抟轻轻推开——那小模样，还挺护着自己的“作品”。
“我的娘嘞！”王婶手里的菜篮子“哐当”掉在地上，青菜滚了一地，“这、这不是咱涡水的样子吗？连河底的暗礁都画出来了！”
陈抟妈也跑了过来，看到地上的画，腿都软了——她天天在河边洗衣，哪能不认识自家门口的河？可陈抟从没下过河，更没跟人学过画，他咋能画得这么准？！
“娃……你咋会画这？”陈抟妈蹲下来，声音都抖了，伸手想摸陈抟的头，却看见他指尖沾了点泥，还闪着一丝极淡的白光——像萤火虫的尾光，弱得很，却真真切切在亮！
这时，李大爷扛着渔网过来了。他可是村里最老的渔人，涡水的暗礁、浅滩，闭着眼都能数出来。凑过来看了两眼，李大爷突然“啪”地拍了下大腿：“好家伙！这暗礁的位置，跟我记的一点不差！东边那个大暗礁，去年还撞坏了张老三的船，你看这娃画的，就搁那儿！”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围着地上的画啧啧称奇。有人说：“陈抟哪是哑儿？这是神仙附体吧！”有人说：“说不定能通水性，能看见河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