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堆成小山的礼品最后在济安姐与贝尔法斯特女仆长的帮助下被成功塞上了车子,尽管有些勉强。我同她们到谢,便驱车回家了。
到家时已近晚上8点半,但我们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做,那便是烧纸。
东西是三天前准备好的,同样是空运,因为只有我们一家在过年期间烧纸。
一张张最普通的黄草纸,天地银行的兆元大钞,还有调帛与纸做的金元宝,各买厚厚一堆,就已是全部了。
我家院子的最里面有一块大青石板,周围已经被清理干净,防止有杂草之类的留在此处,这就是我们烧纸祭祀的地方。
我拿岀白粉笔,在地上画了三个圈,但各留一个开口。
这是父亲教我的,说是方便列祖列宗在天上拿钱。
他还说,第一个圈上烧给爷爷奶奶的钱,第二个圈则是给太爷爷太奶奶的,第三个才是给列祖列宗的。
而现在,第一个圈上烧的纸钱,是给他的;第二个圈是给爷爷奶奶的,第三个圈依旧是给列祖列宗的。
我将一沓黄草纸掰散,再对半折起来,掏出打火机将其点燃,放进第一个圈里,再将这样的操作重复两次,直至三个圈里都有燃着火的黄草纸,便可正式开始。
我一直有些恍惚。
因为父亲的身影一直从回忆里飘出来,他的身影就这么散在我的周围,但我却再也凑不齐一个完整的他了。
我计划过为他在故乡买一套大大的别墅,计划过给他找个老伴以让他颐养天年。
他也曾兴冲冲的告诉我,退休了,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研究他感兴趣的中医理论,我甚至还告诉他咱家现在有钱,买买你喜欢的古玩也无可厚非。
只是,一场意外让一切化作了泡影。
我还记得在葬礼上来悼念,瞻仰他遗容的人,很多,多到我超乎了想象。
我那时才发现他的人脉原来这么广,那时才发现他身上拥有比我想象中多得多的故事与经历,只是已经随他的身死而佚失。
他是很少聊这些事的,但他经常向我谈起他的童年,那些陪三姑父下棋,扒开窗户偷看居委会的电视机画面,听着奶奶收音机里的湖北大鼓声的幸福时光。
不过我的思绪又被一声响亮的烟花爆炸声打断了,然后我清晰地在夜空上看到:
“2025”
哦,原来今晚八点四十有一场新年烟花秀,我还以为在明天,原来是我记错了。
随后又是三记连续的响亮的烟花爆竹声,然后我看到了三个:
“新年快乐!”
我突然认识到这是一个很荒诞的画面,就像我家乡的这个习俗一样荒诞。
在白烟与燃着火星的纸灰的缭绕下,在浓郁的纸张燃烧那有略带刺激性的略像熏香味的味道下,我看到了一个个人们用烟火传递的新年祝福。
我在这昏暗的角落里祭祀着我的先祖,祭奠着我的父亲,纪念着我那故去的童年;而大众们正饱含笑意迎接着新年的到来,甚至小孩们正在为得到的红包和即将穿上的新衣裳感到欢喜,而我却如微火一般在怀念着过去。
火势已经很大了,三股白烟正在缓缓升天,盖住了远方庆贺新春的烟花图案。黄草纸已经烧完,我又各往三个火堆里添了些纸金元宝。
然后我解开了手上那本《伤寒杂病论》的塑封。
“爸!儿子无以为报,希望这些钱能让您满意!爸!你生前喜欢中医,儿子给您买了一本《伤寒杂病论》,希望您能满意!爸!儿子跟胡德在地上过得很好,不用再顾虑我们两口子了!如果您在天上过得不好,就托梦给儿子,儿子会尽量想办法给你处理的!”
我突然感觉有些泪眼朦胧,赶紧将书放在了第一个火堆里。
“爸,儿子想你!”
“我想喝你过年给我煨的藕汤…我想你周末给我做的热干面!”
“可是你再也回不来了啊,爸!!!”
我的视野已经模糊了。在恍惚之中,我似乎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爹啊,爹啊,你上西南!宽宽的大路,长长的宝船……”
胡德默默地用纸巾拭干了我的泪,扶住我的肩,我也终于在她的帮助下直直站起来。
我还记得,有时候,那些飘动的纸絮,会不知因什么原因旋转起来,随着那烟尘一齐升天,即使四周无风也是如此。
而那时父亲会很高兴,他会拉着我,说:
“看,是爷爷奶奶来收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