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千速还在继续说话。她说下去,已经不是在找什么歌单了,是姐姐在找弟弟,像玩捉迷藏,好像只要找遍习惯躲藏的地方就一定能在最后拉开窗帘把调皮的孩子抓出来,“对,我想起来了,我知道研二现在喜欢的歌。他之前买了票的,还特地告诉我,他现在也喜欢上了我和小忍当初喜欢的歌手……”
“总是研二先告诉我,”她说,“总是他先联系、先告诉我。”
“他买了明年四月的票……”千速终于哭出声来,“阵平——你知道吗?他买了明年四月的票啊!”
松田说不出话。他以为是千速在发抖,但当他扶着她坐下的时候,他发现其实是他把姐姐的手腕握得太紧,带着她在一起颤抖。好像有人抓了一捧雪塞进怀里,心肺都冷透了,全身上下都应激着发着抖。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是在这时候,从他的手机里响起音乐。也许是误触了播放键,但没人想去关掉它。真稀奇,连松田这种音痴都认得这个旋律:是当初那场演唱会的开场曲。
就是在这首开场曲里,宾客依次入场,松田还在家里修手机;萩原研二高声喊着小忍的名字,告诉她,有人在找她。
其实那张专辑里的歌有很多,它本来并不是千速最喜欢的那种风格。但那件事后,萩原千速就总觉得,它是一首挺好的曲子:一首想找的人都能找到、想见的人都见得到的,心想事成美梦成真的曲子。
旅人难寻。但终有一日相见。
于是他们用一首歌的时间整理了心情。等到它停下的时候,千速已经能很平和地对松田说话了。
“照片是我选的,”她说,“还不错吧?”
松田挺配合地看过去,“还不赖——布置的时候,我们在警校的班长还说没见过这张照片呢。”
一种作为家人的默契。没有人把它称为“遗像”。它就是普普通通一张照片。并非属于死者,而是属于一个活过的人。
“伊达当然没见过,”千速挺骄傲地回答,“这是研二大学时期拍的照片呀——估计连他自己都忘了。”
她停了一下,继续说,“我想选一张……离死亡远一点的照片。”
毕业照,入职照,全都……全都是离死亡更近一步的照片。她不想那样去思考,但她会那样想。她实在克制不住自己去想。她……
她好恨啊。好恨那个犯人。从来没有像这样恨过一件事一个人。她骑摩托的时候想到他,切菜的时候想到他,做出任何攻击性行为的时候都想到他。她真想把那个人碾在车轮底下按在案板上,用最残酷的方式对待他。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抱歉。”松田没头没尾地开口。
其实千速完全没理解他道歉的原因。但某种直觉让她不安地站了起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在松田面前蹲了下去,双手按住他的肩。
“你没有任何事需要道歉的,松田阵平,”她说,“你做过的任何事都不可能导致研二的死,也没有任何人怪你。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不需要,”松田说,“拜托,千速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那你自己重复一遍,”千速执拗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别再让我听见这种混账话。再说了,抱歉的话怎么也该是那家伙来对我们说,我也不想听!他不如求饶给我听好了!”
她说的当然是犯人。但她的弟弟轻声说,“抱歉。”-
[宿主,只是放一首歌的话倒没什么,]系统想劝又不敢劝,[但是真的别再在这条时间线做什么事了……只是看,好吗?这都是不会发生的事了。不舒服的话就和本系统讲话。]
“没什么,”萩原只是说,“继续吧——小阵平在发短讯吗?”
[嗯,]电子音情绪不高地应了一声,[您看吧。]
反正也是发给你的。反正都是发给你的。
【千速姐哭得我都有点怀疑了。感觉我好像没有她那么伤心。】松田敲下几个字,好像想删掉,但还是继续打下去了,【这可以算是让人放心的表现吗?】
不是的,小阵平,才不是,这让人担心死了——哦。我的确死了。
他等了一夜,但是那个夜晚里没有再发生什么。当然,夜晚的结束也并不值得期待,地平线上升起来的那个是要照亮死亡的太阳。
丧礼的时间到了-
“系统亲,你没做什么手脚吧?”萩原怀疑道,“小阵平为什么不换衣服?”
系统大呼冤枉,[不要污蔑一个帅哥!怎么可能不换衣服,只是本系统总不能给你直播换衣服画面吧!]
“也不是不行?”
[……不行!不行的啊?!]
“所以,”萩原说,“葬礼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是黑西装。”
他也没什么好不适应的,虽说他很少看小阵平穿深色。萩原习惯于把他的小阵平用各种颜色好好地打扮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见过那样许多的颜色,想要拼命地将那些都留住,才会沉淀出黑色。黑色是过往所有颜色的混合。
像那样的过往不会再有了。
——所以他有什么资格不适应?就是他不在这里才会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