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嫣红的痣似乎有着灼热的温度,裴玄衍像被烫了一下一样移开视线,垂下眼眸,拢手于袖。
见他默然良久,白玉雕像般纹丝不动,顾清嘉轻声唤道:“师父?”
心中暗忖,她这个师父确实和书中所写的一样,寡言少语、冷清到没什么人味儿,仿佛连呼吸都是冷的。
如一轮孤月遥挂天边。
裴玄衍眼眸低垂,清冽如泉的嗓音染上几分喑哑:“你该下马车了。”
顾清嘉掀起车帘,向外望去,侯府大门果然已近在眼前。
车轮滚动声渐小,马车缓缓停在巷口。
“师父,弟子告辞了。”顾清嘉与裴玄衍作别,拢了拢衣襟,掀帘下车。
回首望去,帷幔落了下去,车内人隐于其后,如同皎月隐于云层,微风拂过,流云飘动,而月无声无响。
……
当晚,她被首辅收为弟子的消息便传回了侯府。
武安侯激动得不成样子,遣人将顾清嘉唤至东跨院,当下便要开祠堂告慰先祖。
顾清嘉冷眼旁观,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开国勋贵一系竟已式微至此了。
也幸好已式微至此,她才有了女扮男装科举的机会。
细思之下,她这一路走来,机遇总是比困难多。
说困难,困难就到。
一个平头正脸的丫鬟快步走到祠堂门口,经允许后方才踏入,对武安侯和顾清嘉行了礼,通传道:“启禀侯爷、世子,大郎君回府了。”
顾清嘉眉心轻蹙。
自从顾景和的娘病逝,他便与侯府割席,入了锦衣卫那等阴司之地,久未踏足侯府。
如今他突然回来,又是想做什么?
没有理会正对着牌位叩首的武安侯,她行至廊下,抬眸恰见顾景和负手而行,跨进院门,玄色飞鱼服衣袂翻飞,腰间绣春刀随步伐轻晃,刀鞘被月色一照,寒光摄人。
他按住刀柄,与顾清嘉对望,唇角噙起一抹淡笑:“听闻你被裴阁老收为了弟子,身为兄长,我自然要前来道贺。”
他虽面含笑意,却有一股森冷之气扑面而来。顾清嘉眉头蹙得更紧,他不像是来道贺的,倒像是来杀人的。
她冷声道:“你的‘贺礼’我早已经收到了,京中那些流言,便是你所为吧。”
没有回答是或不是,顾景和唇边笑意愈浓,趋步逼近顾清嘉。
“人们都说你运气好,才能得首辅看重,可我却知道,一定是你做了什么。你能有今天,靠的从来都不是运气。”
他视线扫过她的面容,语调玩味:“裴阁老知道此事吗?你们的师徒缘分,是你处心积虑谋算来的。”
顾清嘉心下无语,要不怎么说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宿敌呢?
但她仍面不改色地道:“凡事都要讲证据,这不过是你的臆想。”
“哦?”顾景和语气不疾不徐,“不知你刻意让他看到的那篇文章,又有何玄机。”
顾清嘉微微一哂,不愧是锦衣卫啊,确实无孔不入,可却奈何不了她。
裴玄衍的师父潜心钻研,不图虚名浮利。
这世上知晓他殚精竭力证伪古文尚书的人寥寥可数,少有的那几人,也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她是通过书中剧情得知此事的,裴玄衍不知她是穿书而来,又怎会对她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