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女孩,很年轻的女孩。
声音很耳熟,好像就是刚才那个说话颠三倒四的女孩。
“你可以出来,没事的。”她说。
她的年纪应该比十几分钟前李琢光看到的女孩要年轻很多,声音里透着稚嫩,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
李琢光没有动,她的身体告诉她自己不可以出去。
一千一百一十,一千一百一十一。
“好吧。”
那女孩没有再坚持,而是从床垫上站起来,拉开背包的拉链,唰唰两声纸响,她取出了两本书,拔开笔盖,响起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
一千两百,一千两百零一。
“我知道你还在这里,你不出来也没关系,我只想对你说谢谢。”
她此时的语言逻辑还很正常,可能是还没有说太多话,除了声音极度疲惫以外,和平常人没什么区别。
一千三百二十二,一千三百二十三。
快结束了,李琢光心说。
终于结束了。
结束了吗?
她的身体松弛下来,周围的环境都像没有粘性而脱落的贴图一样揭下,原本立体的事物在换了一个角度后便成了平面的图画。
李琢光推开倒在自己身上的一片代表墙壁的纸张,回头看到女孩的平面贴画仍然立在原地。
她走上前,女孩伸出的手臂是一段弯着的纸张,中性笔是插在手指间破洞里的另一张纸片。
女孩面前的纸张上还是一句「谢谢你,我叫羊曜」。
羊曜这个名字很耳熟——是耳熟,不是眼熟,她肯定在哪听过。
在哪听过……
李琢光绕到女孩身前,女孩消瘦的手臂上遍布结痂的刀疤,她的脸也很瘦,几乎没有几两肉,皮囊完全贴着骨骼生长。
房间里有一块纸板晃了晃倒下去,是一个瓷质的痰盂,溅起一阵灰尘,同时传来的还有呕吐物一般酸臭的气味。
啪嗒一声,窗边代表盆栽的纸板倒了下去,落地的一瞬间碎裂成湿润的泥土块。
她还是在心里默数秒数。
一千五百六十,一千五百六十一。
李琢光上前捧起一抷泥土,沙子一样细小的泥土在她手里化作一滩血水,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滴落,被地面反弹回来贴在李琢光的裤腿上,又变成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小人,抓着李琢光的裤管就往上爬。
爬到膝盖处停下,俯身拥抱布料,变成一块深红色的痂痕。
最后一面墙壁也倒下,天花板没有支撑点,一大块泡沫塑料板往下掉,在空中分裂散成无数拇指大小的蟑螂,落在李琢光的头发上、肩膀上,顺着她的衣领往里面爬。
“——”
李琢光想骂一句脏话,但不敢张嘴,怕蟑螂爬进她的嘴巴里。
她一边拍打着身上的虫子,抬着腿要从蟑螂堆里跳出去,但是密密麻麻的蟑螂比她的动作更快,几乎瞬间就覆盖了所有能去到的地面。
有一只虫子停留在李琢光的手背上,似乎在啃咬她发肿的针眼,被她一把拍了下去。
它们在李琢光的脚下身体开花般被挤压爆炸,迸溅出汁水,爬到那女孩的纸板上,又变成一个个发霉的绿点子。
纸板腐烂融化,瘫软到地面上,如同往地上泼了一碗热油,溅到那些虫子身上霎时发出滋滋的响声。
李琢光卷起裤管,捏住最后一个爬在她身体上的蟑螂扔进那锅热油里,虫子被煮熟,散发出蛋白质的味道。
地面上挣扎着细腿的虫子在白色的热浪下变成一滩滩黑色的水泥,融合在一起开始缓慢流动,流过李琢光的脚踝,是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李琢光不得不跟着这力道往前走。
四周墙壁都倒下后,景象就变成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天空蓝得透彻又虚假,像是一张饱和度调得太高的贴画。
自李琢光身前有一条白色的道路,通往不远处的一扇拱形大门。
李琢光就着水泥的力道往前走,忽觉头皮有点痒,挠了挠头,又抓出一只蟑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