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是沉默而浅浅的呼吸声,椿好继续对着手机话筒大声说:“姑姑马上就回家了,你有啥想吃的?我都给你买回来!”
她声音有点太大了,在空旷的街道上清晰可闻,甚至在楼房之间碰撞出了回音。周围的路人不自觉地绕开她走。
椿好不断地按动手机增加音量的按键,低价手机的劣质音响把通话另一头的呼气声都诚实地录了进来。
除了呼吸声以外,椿好还听到小孩玩积木时发出的碰撞声。
椿好自顾自地继续说:“小宝想吃苹果吗?还是橘子?姑姑回家路上在水果店买一个好不好?”
光光还是一个字都不说,但椿好听到那边传来积木倒塌的声音,她便着急地提高声音说:“小宝别难过,可以重新堆的嗷!”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地铁站。本就响亮的嗓门在地铁狭窄的入口里回荡起更加明显的回音,前方往下走的上班族都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一无所觉地从楼梯上一节一节台阶地走下去,扶着把手,一步一停。
直到她听到光光那边重新响起堆积积木的声音,才放心地最后嘱咐一句她很快回家,挂断了电话。
她走过安检,掏出自己那张套着透明保护壳的交通卡。透明的软胶泛黄,角落里画着一朵颜色异常鲜艳的小花,显然没画上去多久。
再下一层,挑了个没人的门口等待地铁到来。
地铁里的空调开得很足,椿好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摸了摸自己半透明的轻纱遮住的小臂,指腹上的老茧勾到一根线头,她低头一看,方发现她唯一算得上正式的衣服也勾丝了。
椿好用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勾丝的地方,不知是试图用自己的手汗把线头粘回去,还是想找个好角度,把线头藏起来。
下一班地铁到了,现在不是上下班高峰,地铁上空得很,有许多座位。
椿好坐到一个看着年纪不大,像学生的女孩旁边。她闻到女孩身上传来一股浓郁的话梅香气。
想起光光最近很喜欢吃话梅糖,于是她转过头去问:“诶,小姑娘,你吃的是啥话梅糖?好香啊。”
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把本在刷手机的小姑娘吓了一跳,椿好见对方愣住,连忙摆手说:“不是要你的,我就记下牌子,回去给我家小孩买一包尝尝。”
那个女生反应过来以后,尴尬地笑了一下:“阿姨,我这个不是糖,是香水,话梅味的香水。”
“啊呀,话梅咋也能做香水呢?”椿好瞪大了双眼,但她闻到的味道的确就是正经的话梅味,不由得她不信,“那会引蟑螂不?”
“啊……”那个女生紧张地舔了舔下唇,她显然已经想抽身了,身体贴近了另一边的栏杆,意图离椿好远一点,脸上仍然维持着礼貌的笑容,“不会的,那个不是真的话梅做的……”
椿好还想再说,下一站就到了,女生也不管是不是自己要去的站头,忙不迭地与椿好告别下了地铁。
椿好讪讪闭了嘴。
她挪到了栏杆边的位置,右手无意识地捏着勾丝的那一部分衣袖,鼻尖萦绕着方才那姑娘身上的香水味。
她上一次对香水有记忆,是工厂主任身上的古龙香水味,有点冲,也可能是主任喷得太浓。
再上一次是上初中时,班级里的小姑娘偷偷把她姐姐的香水带到了学校里,当时班级里每一个人都凑上去喷了一下,那味道在班级里一整个礼拜都没有散掉。
反正椿好不喜欢,不管是古龙香水还是班级女生带来的香水。
但刚才那个女生喷的香水让她头一次发现原来香水也可以是好闻的,只不过那香水的价格一定很贵了。她想,她是买不起了。
她垂头看向自己那双粗糙而布满了老茧的双手,指关节肿得像发酵过的白面馒头,手腕处贴着一片医用胶布,传来一股呛鼻的中药苦味。
即使是这件算她衣柜里最新的衣服,袖口还是被洗出了半透明折痕,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毛边,听工厂里的年轻女工说,这还是什么破洞裤潮流。
搞不懂,为什么现在年轻人要搞这种乞丐潮流。
下一站是个换乘大站,陆陆续续进来了许多人。椿好抬头时看到一个颤颤巍巍的白发老人,周围都没有位置了,她便站起来给人让座。
老人向她道谢,她也憨厚地笑笑说没事。
她的身材比起胖,更应该叫做壮。
挺直脊背朝前看的时候后颈无法避免地挤出一圈被太阳晒得深浅分明的硬肉,牛仔裤裤腰被撑到极限。车厢里的空调没有大厅里那么冷,于是她的后背就被汗浸透了。
荧光灯管在头顶亮着,她抓扶手时,壮实的小臂上凸显青筋,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汗。
旁边一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小姑娘因为地铁急停不小心踉跄踩到了她的脚,小姑娘连声道歉,椿好摆摆手说没关系。
她更在意的是地铁还未到站怎么就突然停下来了,别出什么事故。
周围的年轻人纷纷在手机上切换页面打开■博找到同城实时,想看看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