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筹措完毕,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寨中灯火次第点亮,将厅堂映照得明明灭灭。烛焰摇曳间,众人神色中皆透出一丝疲色。陆棠终于散了今日的议事。
她也终于抽出空来,看向顾长渊。他一直安静地靠坐在轮椅上,未曾出声,但陆棠一眼便瞧出他的体力几乎已耗尽了。
她心头一紧,快步走至他身侧,蹲下身,轻声道:“辛苦了。”说着,小心翼翼地扶住他,将他的腰部与胸口的束缚解开,让他能略略舒展身体。
束带一松,顾长渊轻轻吐出一口气,眉间的疲惫终于显现出来,唇角却仍噙着一丝淡笑,声音微哑:“今日奔波,最辛苦的是你。”
陆棠没理会他的话,只是轻轻托住他削瘦的肩膀,缓缓将他从轮椅中托起,引着他离开轮椅,倚靠在自己怀里,帮他略略站直,以减缓长时间坐着带来的压迫与拘滞。
顾长渊并未拒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安静地靠在她怀里。他的左手虚虚搭在她的肩膀上,右臂则依旧软垂在身侧。失去了视觉和知觉的辅助,他所有的重量,所有的平衡,全仰赖她撑住。
陆棠将怀里的人抱的更紧几分,语气中罕见地带了几分心疼:“我该早点叫秦叔送你回去的。”
顾长渊闭了闭眼,轻声答:“无妨。”
他倚在她怀中,感受着她肩膀稳妥的承托,微微调了调姿势,好让酸麻紧绷的腰背稍稍舒展片刻。今日的确坐得太久了,骨肉之间泛着隐隐钝痛,如今这短短片刻的喘息,竟也教他觉得安稳。
“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现在……我身边完全离不开人了”
陆棠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自嘲,心头微微一紧,语声也难得温柔下来:“你向来不是独身一人。”
顾长渊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我如今需要人频频翻身,按摩,更换衣物……秦叔一个人,恐怕要忙不过来。”他说得极为平淡,只是这份“平淡”背后,藏着的他无法言说的无奈。
“这事好办。”陆棠听得认真,没等他说完,便干脆地接话,“刚好,我给你招揽了个人。”说着她搀扶着顾长渊重新坐回轮椅,替他将两条束带重新扣好,转身推着他往回走。
顾长渊微怔,眉心轻挑,带着几分玩味:“哦?”
陆棠低笑了一声,语气中透着一丝得意:“上船那日,我救了个少年。他家道中落,又让人诬陷偷盗,差点被乱棍打死。你也知道,我最见不得这种事,顺手就救了。”
“当时他跪在我面前,满眼感激,说要誓死效忠。我寻思着,旁人我要来也没用,索性就让他效忠你。”
顾长渊静静地听着,唇角却不自觉扬起,语气懒懒的:“你倒是想得周到。”
陆棠斜睨他一眼,没理会他的调侃,自顾自道:“原本就是打算让他跟着秦叔学着照顾你,可惜后来变故突生,他一直被关在底仓,没来得及上手。不过,现在正好可以让他补上。”
顾长渊微微侧首,眼睛精准地转向她所在的方向,像是在“看”她,语气带着点戏谑的意味:“陆寨主如此未雨绸缪,不会是早就对我心存不轨了吧?”
陆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轻嗤了一声,挑眉看他:“你若是个姑娘,怕是个自作多情的。”
顾长渊闻言,唇角带笑:“我如今这样,你竟还要派个人来服侍我,难不成真是看上我了,怕我跑了?”
陆棠毫不犹豫地接口:“顾将军真聪明,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顾长渊一顿,显然没料到她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他唇角微抿,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低声唤:“……陆棠。”
“我陆棠向来光明磊落。”她扶着他失力的手,缓缓推着轮椅,在暮色余晖中朝房间走去。
夕阳西沉,山林间染上了一片金红色的光晕,暖黄色的光洒落在两人的身上,映出一对长长的交叠的影子。轮椅的木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滚动声,四周的风里夹杂着山寨中熟悉的炊烟气息。
陆棠望着眼前的路,微微眯起眼,语气带着几分轻快:“总之,那少年人会写字,能给秦叔打下手,有需要的话,也能做你的眼睛。”
顾长渊静静地听着,片刻,低声道:“也好。”
陆棠低头看了他一眼:“顾将军,你这么快就答应了,怕我再给你安排几个伺候的人?”
顾长渊轻哼一声:“你若愿意,一并安排了便是。”
陆棠微微一愣,旋即弯起唇角,目光不由得柔下来。
“顾长渊。”她轻声道。
“嗯?”
“回家了。”
顾长渊微微抬头,眼前仍旧是一片昏黑,可他能听见山风吹拂树梢的声音,能嗅到寨中熟悉的烟火气,能感受到陆棠扶在他肩膀上的掌心传来的温度。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唇角悄然上扬。
是啊,他们回家了。
第44章温渠“这副样子……”他喃喃,“……
回来的这一路,顾长渊的伤势始终未见好转,高热频发,颅内积压所致的头痛时紧时缓,令他多半时日只能卧在马车里静养。秦戈奔袭途中所受旧伤又尚未痊愈,于是大多数时候他的起居坐卧都依赖着陆棠。如今归来,陆棠终究是要回到寨主的位置,重新忙碌起来,所以他,也只能被重新交回到秦叔的手里。
陆棠推着顾长渊回到房中时,秦戈已经等在那里。见两人进门,他很快上前,毫不费力地将顾长渊从轮椅中抱起。顾长渊整个人轻的几乎没什么分量,右侧身体松松地搭在他的臂弯里,移动中带着膝上盖的薄毯滑落了一角,露出一截削瘦的右腿,随着秦叔的动作微微晃荡着,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