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之后,必有承命者”??原来并非虚言。
她当即修书一封,托付给一位常往来东海的商船主,请其设法寻访此人后代。她在信中写道:“不必强求归来,只愿他知道,他的姓氏未曾湮灭,他的祖先未曾被忘。”
与此同时,“悔过席”迎来最震撼的一夜。
那晚,风雨交加,忆馆灯火通明。一位身着蟒袍的老太监颤巍巍走上台,面对千人注视,双膝跪地。
他是先帝贴身侍从,现已退养宫外,年逾八旬,白发如雪。他颤抖着掏出一封泛黄圣旨副本,声音嘶哑:“诸位……那夜,陛下确已签下赦令,命人速赴刑场救人。可……可我,我收了钱,把旨意压在砚台下,直到天明……”
全场死寂。
“钱是内务府总管给的,他说:‘皇上病重,情绪不稳,改日自然会收回成命。’我不该信……我不该贪……可我怕啊!我怕得罪权贵,怕丢了差事,怕连累家人……”他嚎啕大哭,“那一夜,我听见宫外传来马蹄声远去,知道人已经死了……我躲在床下,整整三天不敢出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烧焦的布片,上面依稀可见半个“赦”字:“这是那道旨意的残角……我偷偷剪下带走……这些年,我天天烧香,给李大人烧,给南宫先生烧,给我自己烧……我活够了,但我不能带着秘密进坟墓。”
李念走上前,扶他起身,递上一杯温水。老人啜饮片刻,忽然抬头,盯着她:“姑娘,你长得真像你祖父……他当年站在火场外,也是这样看着我,一句话没说,眼泪直流……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这双眼睛。”
李念轻声道:“您说出来了,他就不会再来找您了。”
老人离去时,全场起立默送。那一夜,许多人彻夜未眠。
五月,天气渐暖。李念开始着手编写《补遗录》总目,将十年来收集的口述、文书、画作、民谣逐一归类。她特别设立“沉默者之章”,专录那些无名之辈的微小见证:一个厨娘记得那夜宫中多煮了一锅药;一个马夫说他曾载过昏迷的南宫萤;一个小乞丐捡到半页带血的奏折,后来拿去包糖饼……
她坚信:历史不该只由英雄书写,也该由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点亮。
就在此时,南方传来急讯:那位曾自缢谢罪的老官员之子,携家眷抵达言城。他带来一口密封木箱,说是父亲临终交代,“唯有交给李念,方可开启”。
箱中是一整套微型雕版,共四十九块,皆以硬木精刻而成,内容正是《贞元实录》全文。每一块雕版背面,都刻着一个名字??全是当年参与焚书的官员。
“我父说,他们每人刻了一块,作为赎罪。若天下重见此书,便是我们灵魂得救之时。”
李念抚摸雕版,指尖触到那些深深浅浅的名字,忽然笑了。她命工匠立即翻印百部,不限地域,不设门槛,免费赠予各地学堂、医馆、茶肆、戏台。
她说:“让这本书,回到它最初该在的地方??人间。”
秋分那日,照心碑前举行了一场特殊的仪式。不再是控诉,不再是追忆,而是一场“和解祭”。
七段原稿并未公开展示,而是被分别放入七只陶罐,埋入碑林四周的地底。每只罐中除竹简外,另有一封信??有的是忏悔,有的是道歉,有的只是简单一句“我记得你”。
李念亲自主持,点燃七支白烛,诵读碑文:
>“非独一人记,乃万民共执笔;
>非为复仇生,而为真实活。”
仪式结束时,天空忽然放晴,一道彩虹横跨园区,恰好落在水晶碑顶,宛如天桥垂落。
当晚,她再次登上碑顶,手持那只曾装骨灰的陶罐,却未洒灰。她只是静静坐着,望着星空。
远处,少年们的读书声依旧清晰可闻:
>“笔如刀,纸如田,
>我们耕种的是明天。
>不求青史留名姓,
>只愿人间有真言。”
风起,树叶沙沙,仿佛千万人在低语。
她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这场持续三代人的战争,终于不再是对抗,而成了传承;不再是愤怒,而成了责任。
她知道,影阁或许仍在暗处窥视,朝廷或许仍有忌惮,未来也未必全然光明。但她更知道,只要还有人愿意记住,愿意说出,愿意写下,真相就永远不会死去。
她轻轻抚摸陶罐,低声说:“爷爷,爸爸,南宫先生……你们听到了吗?
我们没有停下。
我们正在走。
带着你们的痛,你们的梦,你们未竟的笔,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门。”
月光如水,洒满碑林。
新的一天,已在晨曦中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