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茸愣了一下,身旁的车厢便带着那一声没来得及回应的招呼声,从自己的身侧轰然划过了。
这一刻,强烈不适的预感忽然就没过了雪茸的喉咙,他突然有些坐不住了,转头看向铁轨的尽头。
迷雾中央那深渊般的黑洞,让雪茸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他的脑子里闪现过了很多片段,可到最后却只剩下一个念头——快让闻玉白下来,哪怕他不是这群人中的一员,哪怕他不会真的出事,他也不想让闻玉白看见真相了。
他跟自己可不一样。雪茸望着那冲入迷雾之中的列车,怔怔地想着——他可是个真正的,会为旁人的生死伤心难过的善良的人啊。
与此同时,沿着铁轨艰难前行的火车之上,闻玉白快速转身拨开人群,来到车厢的边缘,朝铁轨之下望去。
他嗅到了雪茸的气味,那人暂时还很安全,不出意外的话,应当就在方才经过的那辆无轨车上。
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不远处。这个事实让闻玉白安心了些许,一路上紧绷的神经也短暂地松弛了片刻,但很快,他的心脏又压抑了起来。
此时此刻,周身满满当当地塞着喘息、咳嗽和啼哭,那带着浓烈的复杂的人的气味,让他的鼻子发酸,列车周围带着铁锈味的浓雾也让他难受不已。
一路来的路上,一同负责人员运送的同事始终没有透露半点信息,只告诉闻玉白,下了飞艇把人全部赶上车厢,等车停了再统统赶下车,他们的任务便就完成了。
越是简单的描述,越是大有蹊跷。闻玉白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觉得这氛围压抑得让他胸闷不已。
周围的人们也早已经感受到了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刚刚冲出飞艇的亢奋和喜悦,也已经被这浓雾、残锈、噪音和巨物,彻底消磨成空。
但所有人都相当默契地一言不发,他们自顾自地发呆、打盹、哄孩子。尽管疑虑和不安已经快要从车厢中满溢出来,却始终没有人提出一句问话,大家都不愿意打破那个平衡,也不愿撕碎心中仅存的幻想。
直到一个个头瘦小、双目失明的少年人忍不住发问:“这里到底什么样子?能不能描述给我听一下?好看吗?漂亮吗?能不能看到神明?”
人群中的嘈杂声终于在一瞬间化为彻底的死寂。
就在这一刻,列车发出一声凄厉的鸣笛,仿佛将这一片混沌都开出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
那迷雾也就在这一刻彻底破开了。
闻玉白望着那地尽头的终点,这大概是他此生第一次感觉到,通体的冰冷——
漆黑、深渊、怪物的巨口。
轨道旁的车上,雪茸探出脑袋,看着那幽幽的前方,脑子里只能生出这些词汇来。
轨道的尽头,扑面而来的是一个漆黑的巨洞,那黑色伫立在迷雾的彼端,像是生生在人眼中挖走了一块,突兀得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可再细看才能确定,这黑洞并不是凭空生出的缺口,而是一个巨大建筑的入口。
雪茸第一眼甚至没有发现那巨大建筑的存在,并不是不够显眼,而是实在太过庞大,以至于和天空、大地融为了一体,成为了仿佛背景一般,大到让视线难以捕捉的存在。
那片被浓雾永久囚禁的天地中,那座巨大的钢铁怪物宛如一头从地狱挣脱而出的巨兽,静静地蛰伏在轨道的尽头,等待着它的下一个猎物。随着车身一点点逼近,雪茸看见了如兽皮般斑驳的、爬满疤痕的金属外墙。
接着,雪茸便听见了怪物把沉闷恐怖的脉搏,那是蒸汽机械运转发出的声响,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轰鸣,那是来自地狱的呼唤,邀请着每一个不幸的灵魂步入永恒的黑暗。
他不愿意再抬头看,尽管真相早已经被他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是还是挣扎着期待真相并不是那样。
可随着目光不断上移,他的心脏似乎也沉到了地底。
那巨物的顶部,巨大的烟囱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不断地吞吐着滚滚白烟,那白烟中夹杂着极其惨烈绝望的哀嚎,似乎连灵魂堕入此处,都会被彻底粉碎、烧成灰烬。
闷闷的如雷霆持久的轰响、透出铜墙铁壁发出的熟热的红光,顶端间或跃出的紫色的焰火……
闻玉白和雪茸同时抬头,望着那地狱的入口——
这是一尊压在世界尽头的巨大锅炉。
那些被送上来的人,便是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