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漕衙扬州监兑厅正堂。
时近正午,阳光透过高窗洒下,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斜长的光影,却驱不散堂内弥漫的冷硬气息。
堂上主位空悬,通判赵琮并未高坐其上,而是站在一张堆满卷宗的长案后,仿佛正专。。。
北境的雪,下得比往年更早。风卷着砂砾与冰晶,在矿洞外呼啸如鬼哭。那枚铜牌在囚徒胸前贴了七日,不褪温,也不生锈,仿佛自诞生起便只为等这一瞬。他用冻裂的手指一遍遍摩挲那两个刻痕,像是怕它们被风抹去,又像是要确认自己不是在梦中。
第七夜,地底传来低鸣。不是雷,也不是山崩,而是一种沉闷的、有节奏的震动,像极了人的心跳。铜牌忽然发亮,光纹顺着岩壁蔓延,竟将整条坑道映成幽蓝。囚徒怔住,抬头望向头顶漆黑的穹顶??那里有一道极细的裂缝,平日连月光都照不进,此刻却微微渗下一丝微芒。
就在这光与暗交界处,一个声音浮起。
不是从耳入,而是直接撞进心底:**“你说‘我在’,你就还在。”**
是阿禾的声音。
可她远在千里之外,正在南岭主持“失声儿童抚教所”的春典。那天清晨,她站在新建的钟楼下,看着三百名曾被噤语的孩子齐声诵读《初声引》。他们的声音尚显生涩,有的破音,有的颤抖,但每一个字都真实得令人落泪。铜牌悬于胸前,随声波轻轻震颤,发出清越铃音。
“今天,”阿禾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我们要做一件从未做过的事??不是回应召唤,而是主动呼唤。”
她取出一块新铸的传音铜镜,背面铭刻十八万民心卷轴的纹路。这是李昭昏迷期间,明心以竹简残稿为基,结合古籍《声律源考》所制的“共心器”。它能将千万人的“我在”汇聚成一道意念之流,逆溯沉默之地。
“我们不说官话,不说律令,也不说胜利。”阿禾闭眼,轻声道,“我们只说一句话:你还听得见吗?”
三百孩童齐声开口:
**“你还听得见吗?”**
声浪如潮,沿着驿道网络奔涌而去,穿山越岭,跨江渡河,最终沉入北境地脉深处。
那一瞬,矿洞中的囚徒浑身剧震。他张口欲答,却只能发出嘶哑气音??他的舌早已被割,喉管也遭铁钳烙伤。可就在他绝望之际,胸口铜牌骤然炽热,竟引动体内某种沉睡之力。他感到一股暖流自心口升起,冲上咽喉,再由唇齿间艰难挤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
“我……在……听……”
话音落下,头顶裂缝豁然扩大,碎石滚落,阳光倾泻而下。
与此同时,崔元礼被押赴刑场。
朝廷将其定为“伪诵首恶”,罪状十八条,其中最重者乃“窃民声以欺天,造虚言而乱真”。临刑前夜,他在牢中写下万言书,坚称自己无罪:“秩序高于真实,稳定先于自由。若百姓皆可随意言说,则天下必乱;若朝廷须依赖真实回响,岂非承认治理失败?我所行者,乃护国之术,非害民之谋。”
启平帝阅毕,只批八字:“汝知秩序,不知人心。”
行刑当日,观者如堵。刽子手举刀时,崔元礼忽然大笑:“你们以为毁了我的机器,就能阻止‘静默即秩序’的理念传播?可笑!只要恐惧存在,就会有人愿意用谎言换取安宁!你们唤醒百人,千人仍在沉睡!你们点亮一盏灯,黑暗却无边无际!”
刀光落下的刹那,全城铜牌同时震颤。
一声稚嫩童音自某户人家门楣响起??那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女孩,抱着母亲的腿,怯生生地说:“爸爸,我也在。”
紧接着,街角书肆里,一位老儒生放下笔,抬头望天:“老夫陈文远,我在。”
市集上,卖菜妇人擦干手,对着巷口铜牌喊道:“张柳氏,我在!”
一声接一声,由近及远,汇成洪流。这不是命令,不是广播,而是自发的回应。人们终于明白,“我在”不是仪式,不是口号,而是对自己存在的确认。
崔元礼的头颅落地时,嘴角仍带着冷笑。可他的眼睛,至死未闭。
李昭病愈后并未留在书院,而是独自踏上北巡之路。他带着骨笛,沿旧驿道一路北行,每至一处废弃驿站,便吹奏《归言调》。起初无人应和,唯有风穿梁柱,狐鼠奔窜。但他坚持每日一曲,不论晴雨。
第三十七日,抵达“望归村”遗址。
十年前那场屠杀之后,此地再无人烟。屋舍坍塌,井水干涸,唯有墙角那块刻着“望归村”的铜牌,始终未倒。李昭蹲下身,拂去尘土,指尖触到牌面时,忽觉一阵刺痛??牌背竟浮现出新的字迹:
**“小满曾在此,说了一万零三次‘我在’。”**
他心头一紧,仰头望天。暮色四合,群鸦盘旋。他将骨笛横唇,缓缓吹起一首从未示人的曲子??不是《归言调》,也不是《初声引》,而是当年小满失踪前,在烛火晚会上哼过的童谣。
调子很简单,只有四句:
>“星星落在我掌心,
>妈妈说那是光的眼睛。
>我把名字藏进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