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声音虽弱,却真实存在。
直到第八十一日,他们抵达最北端的“寒髓矿”。
此矿深埋地下三百丈,专采一种名为“玄音石”的稀有矿材??据传,此石能吸收并储存人声,千年不散。而矿主,竟是当朝宰相府的远亲,御封“静安伯”。
李昭一行伪装成商旅混入矿区。只见数千囚徒佝偻作业,人人颈戴铁环,喉贴符纸,不得言语。监工手持皮鞭,见谁嘴唇微动,便狠狠抽打。
深夜,阿禾潜入主控室,发现一台比南岭更先进的“伪声机”??形如巨钟,内部镶嵌数百块玄音石,正不断抽取囚徒的呼吸、咳嗽、呻吟,转化为整齐划一的广播:
“臣民恭祝圣寿无疆……吾皇仁德泽被苍生……静默乃福,多言为祸……”
她怒不可遏,正欲破坏机器,却被埋伏的守卫包围。千钧一发之际,骨笛声自矿井口传来。
《破寂》响起。
这不是旋律,而是一场声波风暴。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把利刃,刺入伪声机的核心。玄音石纷纷爆裂,释放出百年来被囚禁的所有声音??有女子哭喊丈夫之名,有少年怒斥暴政,有老人临终嘱托子孙勿忘故乡……
万千杂音汇聚成海啸,冲垮控制系统。
整个矿区剧烈震动。囚徒们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久违的光。有人试探着张嘴,发出第一个音:“啊……”
接着是第二个:“我……”
第三个:“在……”
声音由少渐多,由弱变强。监工试图镇压,可他们的鞭子还未举起,手中的符纸便片片焚毁。铜牌在囚徒衣内发烫发光,自动脱落铁环,飞向空中,组成一片流动的星河。
李昭一步步走下矿梯,白衣染血,笛声不绝。当他走到最底层,面对最后一名被锁链缠绕的哑囚时,他停下脚步,轻声问:
“你还记得怎么说话吗?”
那人颤抖着抬起手,在地上写下两字:
**忘了。**
李昭蹲下,将骨笛递到他唇边:“那就从吹响第一个音开始。”
那人含住笛口,鼓起腮帮,终于吹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那一声,不算话,却胜过万语千言。
翌日黎明,矿场大门敞开。三千囚徒列队而出,每人胸前挂着一枚新铜牌,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他们没有欢呼,没有怒吼,只是齐齐转身,面向矿井,深深一拜。
然后,一人开口:
“我在。”
万人回应:
“我们在!”
声浪直冲云霄,惊起群鸟万羽。
消息传回京师,启平帝沉默良久,终下诏:“废除《缄口契》,解散‘静安伯’封邑,追查十年来所有非法拘禁案。”同时加封阿禾为“民声卿”,赐金印紫绶,许其直谏不讳。
多年后,小满执掌“反伪声监察院”,发明“真言镜”,可照见每一句话背后的真心。他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们不怕谎言强大,只怕真心沉默。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说出‘我在’,光就会找到他,路就会延伸下去。”
而李昭,最后一次出现在世人眼中,是在一个春日午后。
他独坐于书院后山,望着修复的地宫鼎炉,手中竹简录下最后一句话:
“我不是英雄,也不是智者。我只是一个固执的人,固执地相信??
**声音,不该是特权,而是每个人出生时就该拥有的权利。**”
风吹过,檐铃再响。
三短,两长。
如同心跳,亘古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