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队伍抵达回音谷外十里。前方浓雾封锁,连真言镜也无法穿透。小满提议绕行,却被李昭制止。
“不能躲。”他说,“有些门,必须亲手推开才知道后面是什么。”
他们步行进入雾中。起初尚能听见彼此脚步,片刻后,连呼吸声都被吞噬。世界陷入绝对寂静,唯有心头铜牌微微发烫,提醒他们尚未迷失。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土地突然变得松软。低头看去,竟是层层叠叠的枯骨铺成小径,每具尸骸口中都含着一块微型玄音石,像毒蛇盘踞舌根。
“这是……万人坑。”赵铮颤抖着说,“但他们不是战死,是被活埋时仍在发声,所以才被取走最后一口气。”
忽然,前方雾散一线。
一座巨大地下穹顶显露眼前。中央矗立着前所未有的伪声机??形如倒悬古钟,通体由黑曜石与玄音石镶嵌而成,内部悬浮着十八颗人头大小的水晶球,每一颗中都流转着模糊人脸。那些脸孔不断开合嘴唇,却没有声音发出,只有细密电流在球体表面跳跃,将无声的表情转化为广播信号。
“他们在采集‘未出口的言语’。”明心骇然,“这些是临死前想说却未能说出的话!悔恨、控诉、遗愿……全部被提前截获,制成模板,用来预测并压制未来的真话!”
就在此时,水晶球中一人猛然转头,直视入口方向。
是小满的母亲。
她嘴唇剧烈颤动,无声呐喊,泪水从虚拟双眸滑落。紧接着,其余十七张面孔也纷纷转向,表情从哀求变为愤怒,最终化作整齐划一的微笑。
伪声机启动。
无形声浪扑来,不是攻击耳朵,而是直击意识深处。阿禾瞬间看到自己跪在殿前,启平帝亲手为她戴上枷锁:“你唤醒太多声音,天下已乱,皆因你起。”赵铮看见明心倒在血泊,手中紧握破碎的声鉴仪,喃喃:“对不起……我没守住真相。”就连李昭,也被拖入童年幻象??七岁的他抱着母亲尸身,在雪地中爬行,耳边回荡着无数官员冷笑:“多言者,死。”
这是更高明的陷阱:不否定你的信念,而是让你相信**信念本身带来了灾难**。
“快醒!”小满嘶吼,用力拍打自己脸颊,“那是假的!我们救出了三千人!我们让十八万人说出了名字!”
他抽出语音竹简,高举过头:“我是小满!我来自望归村!我说过一万零三次‘我在’,我不是幻觉!”
竹简嗡鸣,一道真实声波扩散。刹那间,所有幻象崩裂。
李昭踉跄站起,骨笛横唇。他知道,这一曲不能再靠技巧或力量,必须吹出**纯粹的存在本身**。
《破寂》再度响起。
但这一次,笛音不再是利刃,而像一束光,缓慢、坚定地穿透黑暗。每一个音符都承载一段记忆:阿禾教孩童发声时的笑容,赵铮彻夜校准仪器的专注,明心为修复共心器熬红的双眼,小满第一次完整说出“谢谢”时的眼泪……
伪声机开始震动。水晶球中的面孔扭曲起来,想要维持控制,却发现这些被囚禁的“未言之语”竟开始反抗??那个想对儿子说“对不起”的父亲,不愿再成为恐吓工具;那个想告诉妻子“我爱你”的丈夫,主动撞向电流屏障,只为让一句真心话冲出去。
“原来……你们也想说出来啊。”李昭含着血笑,“那就一起吧。”
他放下骨笛,张开双臂,对着整个空间大喊:
“你说‘我在’,你就还在!”
这不是命令,是邀请。
小满跟着喊:“我在!”
阿禾喊:“我在!”
赵铮、明心、三千随行者,一个接一个,声音汇聚成洪流。
伪声机轰然炸裂。十八颗水晶球逐一爆开,释放出百年来所有被压抑的言语。它们不像广播那样整齐,而是杂乱、破碎、带着哭腔与怒吼,可正是这份不完美,让它无比真实。
回音谷终于有了真正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