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薛淮自然不会被这小妮子轻易镇住,非常从容地把问题抛回去。
沈青鸾笑道:“当然是真话!”
“若说真话……”
薛淮牵着她的手前行,边走边说道:“徐神医容貌殊。。。
夜色如墨,浸透回音谷外的荒原。风自北岭卷来,带着冻土与腐叶的气息,掠过新立的界碑??“望归”二字已由阿禾亲笔重刻,漆色未干,映着残月泛出微光。李昭坐在碑旁,膝上覆着旧斗篷,指尖轻抚桃树幼枝。三个月前那场焚尽伪声机的大火,烧出了这片土地的本来面目:焦黑之下,是尚未完全死去的根脉。
他闭目调息,体内经络仍隐隐作痛。那一曲《破寂》耗损极深,骨笛虽埋,余音却在血肉中游走不息,仿佛每一道伤口都成了共鸣腔。有时深夜醒来,他会听见自己心跳里夹杂着陌生的低语??那是十八万未曾出口之言的碎片,在他胸中缓缓汇流。
忽然,铜牌微震。
不是预警,也不是求救,而是一种近乎温柔的颤动,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轻轻敲击琴弦。李昭睁开眼,望向山谷深处。废墟已被清理大半,唯有那座倒悬古钟的基座尚存,如今被围以石栏,成为“初声祭”时百姓跪诵亡者名讳之地。可就在今夜,基座中央竟浮现出一圈淡金色光晕,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你还感应到了?”阿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披着素色长衫,手中提一盏纸灯,火光摇曳,照见眉间细纹。这三个月,她主持修订《真言律》,昼夜不休,连梦中都在校对条文。启平帝起初抗拒,直到某日早朝,群臣齐声背诵“我在”,声浪震动梁柱,吓得他亲手将第一块篡改语音的官员铜牌投入熔炉。
李昭点头:“不止是它……是那些声音,还在试图连接。”
“可水晶球都碎了。”阿禾蹲下身,将纸灯放在桃树根侧,“我们亲眼看着它们化为齑粉。”
“碎的是容器。”李昭低声道,“但‘想说’这件事本身,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他顿了顿,望着那圈金光,“就像种子落进裂开的岩层,哪怕没有土壤,也要长出来。”
阿禾沉默片刻,忽而一笑:“你知道吗?昨天有个孩子跑到民声塔,对着共心器喊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名字。他说他爹死在矿难里,没人记得他叫什么,但他记得??张五斤。他说:‘我喊一万遍,你就得回来一次。’”
李昭眼角微动。
“结果呢?”他问。
“结果整座城的人都开始喊‘张五斤’。”阿禾轻声道,“第三天,一个老驿卒哭着走出来,说他三十年前替人寄过一封家书,收信人正是张五斤。那封信,还压在他床底樟木箱里。”
两人静静坐着,听风穿过枯草的沙响。
良久,李昭道:“他们怕的从来不是我们揭发谎言,而是怕真实太有力量。一句名字,就能让死人复活;一声‘我在’,就能推倒高墙。所以他们要用机器模仿哀悼,用算法伪造温情,让人误以为沉默才是安宁。”
阿禾望着远处村落的灯火:“但现在不一样了。每个人胸前的铜牌,不只是身份凭证,更是承诺??我对这个世界说:我存在,请你听见。”
就在此时,金光骤然明亮。
一道虚影自基座升起,模糊不清,却又轮廓分明??是个女子的身影,单膝跪地,双手捧物,似在献祭。她的口型不断开合,却没有声音传出。
“这是……”阿禾猛地站起。
“明心的母亲。”李昭沉声,“她在‘未言之语’中最强烈的执念之一??临终前没能交出那份证词。”
话音未落,更多光影浮现。十七道身影依次显现,皆是水晶球中曾被困的灵魂。他们不再面带恐惧或愤怒,而是各自做出生前最后想完成的动作:有人伸手欲牵孩童,有人伏案疾书,有人仰头望天,似在等待回音。
“他们在寻找回应。”阿禾声音发颤,“不是复仇,不是控诉……只是希望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努力过。”
李昭缓缓起身,走向基座。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仿佛承接某种无形之物。
“我知道你们的名字。”他说,“我知道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你们不是数据,不是样本,不是静默工程里的编号。你们是父亲、母亲、儿子、女儿、同僚、朋友。你们说过的话,有人记住了;你们没说完的话,我们会替你们继续说下去。”
话落刹那,所有光影同时转向他。
然后,齐齐躬身一礼。
下一瞬,光芒消散,只余清风拂面。
阿禾怔立原地,泪水滑落:“他们……谢你。”
“不。”李昭摇头,“他们是谢这个时代终于来了。”
翌日清晨,小满带着一群孩子来到望归村遗址。他们每人手中拿着一片竹片,上面刻着一个名字??或是亲人,或是无名尸骨,或是听说过的英雄。按照新定的“初声祭”仪式,他们要将这些竹片挂在桃树周围特制的木架上,象征记忆重生。
一个小女孩踮脚挂上自己的竹片,回头问:“小满哥哥,如果没人记得我怎么办?”
小满蹲下身,认真看她的眼睛:“只要你记得自己,就够了。等你告诉别人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再告诉十个、百个,总有一天,你的名字也会被人挂在树上。”
女孩笑了,蹦跳着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