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三日,休园。
距离扬州大盐商上次齐聚于此仅仅过去七天,局势却已经发生令人心慌的变化。
乔望山和沈秉文在漕衙监兑厅无功而返的事情无法隐瞒,仅仅一两天时间便传扬开来,虽说这在大部分盐商。。。
夜雨初歇,檐角滴水如钟摆,敲在青石阶上,一声声应着李昭残存的呼吸。屋内烛火微颤,映得墙上映出两个影子??一个是阿禾俯身轻拭他额角冷汗的身影,另一个,则是床头共心器投下的幽蓝光晕,仍在不倦地接收、传递、记录着千万里外的声音。那些话语如溪流汇海,在这间小屋中静静流淌,仿佛天地之间只剩这一处角落,仍与整个国家的心跳同频。
李昭的手指动了动,阿禾立刻察觉,将耳朵贴近他的唇边。
“……别关……机器。”他气息极弱,却字字清晰,“让它……继续听。”
阿禾点头,泪落如雨,砸在被角,洇开一片深色。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按下共心器旁的延续钮,那蓝光微微一亮,像回应一个垂死者的嘱托。
窗外,桃林深处传来细微响动。不是风,也不是兽,而是某种低沉而有序的震动,自地底缓缓升起。那是全国民声塔网络在自发响应??当李昭生命垂危的消息经由共心器传遍各地,无数人自发点燃铜牌,接入系统,只为让他最后听见这个国家的声音。
孩童背诵《述心篇》的清脆嗓音最先抵达:“我说话,因为我存在;我存在,所以我必须说。”
一位老农在田埂上对着天线喃喃:“李先生,今年麦子熟得早,我没忘你说的‘收成要报真数’。”
边境哨所里,士兵挺直脊背报告:“长官,今日无战事,但我想说??我很想家。”
书院讲堂中,学生举手提问:“老师,如果真相让人痛苦,我们还要讲吗?”片刻沉默后,教师答:“要。因为隐瞒更痛。”
声音层层叠叠,如潮水般涌入,填满了每一寸空气。李昭的眼皮微微颤动,嘴角又浮起一丝笑意。他知道,这些不是告别,而是延续。
三更时分,赵铮arrives,披着湿透的斗篷,靴上沾满泥泞。他站在门口,没走近,只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先生,我带了东西来。”
阿禾起身相迎。赵铮从怀中取出一只木匣,匣面刻着“承言”二字,漆已斑驳。打开后,是一支骨笛,色泽苍黄,边缘有裂纹,正是当年小满在暴雨后掘出的那一支。但此刻,它不再孤单??匣底还躺着十七枚铜牌,大小不一,锈迹斑斑,每一块背面都刻着一个名字:柳素娥、周文礼、王家屯孩童甲、李家洼妇人乙……
“这是……”阿禾声音发抖。
“各地送来的。”赵铮低声道,“凡是接过亡者之言的人,若愿传承,便自愿摘下铜牌,交至民声塔。全国已有三千六百二十一枚。我挑了最具代表性的十七块,对应当年静默军屠村的十七据点。它们将与骨笛一同,封入《承言录》第一百卷的底匣,随您丈夫入葬。”
阿禾怔住,泪水无声滑落。她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一种仪式的完成??生者接过死者之言,再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守护这份言语的重量。
次日清晨,李昭咽下最后一口气。
没有哀乐,没有诏书,没有追谥。按照他生前遗愿,遗体由小满、阿禾、赵铮三人亲手裹入素麻布中,抬往桃林深处。沿途百姓闻讯而来,却不哭不闹,只默默伫立道旁,人人胸前铜牌轻震,发出低鸣,如同集体低语。
葬礼不在土中,而在声里。
他们将李昭安放在一棵新生桃树之下,树根处埋下那只木匣。随后,小满取出骨笛,横于唇边。这一次,他不再吹奏《破寂》母调,而是缓缓奏起一段新曲??由全国各地寄来的平民话语提炼而成的旋律,有母亲哄睡的呢喃,有工匠打铁的节奏,有市集叫卖的起伏,有孩童嬉笑的跳跃。共心器自动采集此音,瞬间传遍全国。
与此同时,所有民声塔同时响起同一段广播,由一名八岁盲童朗读:
“今天,李昭爷爷走了。但他教我们说的话,我们会一直说下去。他说,语言是灵魂的指纹。我的指纹很小,但我愿意印上去。”
话音落下,举国静默三息。
然后,第一声响起。
“我在。”长安街头,一名乞丐低声说。
“我在。”洛阳学堂,百名学生齐声应和。
“我在。”北境哨所,士兵们面对风雪,逐一报出姓名。
“我在。”南方渔村,老妪抱着孙儿,望着海面呢喃。
“我在。”西陲驿站,旅人点燃篝火,对星空低语。
“我在。”皇宫之内,启平帝脱下冕旒,独自立于殿前,声音颤抖却坚定。
万千声音汇成洪流,逆着山河奔涌,最终归于望归村桃林。那棵新栽的桃树忽然摇曳,花瓣纷飞如雪,而树下泥土竟微微隆起,似有一股力量自地下苏醒。共心器检测到异常频率??不是来自地壳,也不是机械回波,而是一种纯粹的、由人类集体意识凝聚而成的声场波动。
明心连夜赶来,手持改良版共心仪,屏上显示:共振峰值突破历史纪录,波形结构与《破寂》曲谱高度吻合,但多出一个从未记载的尾音??像是叹息,又像是微笑。
“这不是技术现象。”她喃喃,“是群体记忆完成了某种……觉醒。”
十年过去。
望归村已成为“言冢”所在地,《承言录》三百卷藏于地下密室,由太阳能驱动的共心阵列昼夜诵读,永不中断。每年承言节,千人齐聚承言台,不再只是聆听亡魂,而是彼此倾诉活人的悲欢。有人讲述失业之苦,有人坦白背叛之痛,也有人分享微小喜悦:“昨夜妻子笑了,是因为我终于学会了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