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交谈渐深,话题很快聚焦于即将到来的庭审??九月一日,巴黎刑事法院将正式审理“《灰烬之下》涉嫌煽动叛乱案”。此案名义上针对的是书籍内容是否构成对国家权威的侮辱,实则牵涉整个新兴文学阵营的生存空间。
“他们想杀鸡儆猴。”马恩缓缓说道,“选你开刀,是因为你既有名气,又有锋芒。若能让你认罪道歉,其他人自然噤若寒蝉。”
“我不会低头。”埃米尔语气坚定,“这部小说里的每一个字,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真实。如果说真实有罪,那我甘愿受罚。”
马恩凝视着他,良久才点头:“很好。那么我们就不能只靠一支笔战斗了。”
接下来几天,一场秘密行动悄然展开。在马恩的联络下,一批旅居欧洲的英、德、比籍作家陆续发来公开信,声援埃米尔及法国言论自由。瑞士《日内瓦观察家报》率先全文转载《灰烬之下》节选,并配发评论称:“这是属于全人类的精神遗产,不应被任何政权禁锢。”意大利佛罗伦萨的一群诗人甚至发起“一人一字”活动,每人抄写小说中的一句话,拼成一幅长达百米的手稿长卷,准备送往巴黎展出。
而在国内,形势却愈发紧张。八月十二日,文化部长在议会发言中明确表示:“国家有权保护青少年免受有毒思想侵蚀。”次日,巴黎警方突袭三家独立出版社,查封大量所谓“未经审核出版物”,其中包括加缪主编的《觉醒》杂志最新一期。
与此同时,埃米尔发现自己的银行账户被冻结,房东收到匿名通知要求终止租赁合同。甚至连他常去的图书馆也开始限制其查阅资料权限。种种打压手段接踵而至,意图昭然:让他孤立无援,自行退场。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风暴即将压垮这位孤勇者之时,一件意外之事改变了局势。
八月十八日凌晨,一封署名为“前第三军团军需官亨利?杜兰”的信件寄到了《时代报》编辑部。信中详细列举了1870年普法战争期间,法军高层如何虚报军饷、倒卖军粮、致使前线士兵饿死者逾两千人的内幕,并附有多份原始账册复印件。最关键的是,信末写道:“这些罪行从未追责,反而让相关官员步步高升。今日他们欲以法律之名压制真相,不过是延续当年的遮羞之举。”
这封信如同一颗炸弹引爆舆论。短短两天内,全国数十家报纸跟进报道,老兵协会召开紧急会议要求彻查,就连一向温和的《巴黎晚报》也发表社论呼吁“历史不容掩盖”。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杜兰本人于八月二十日在里昂火车站自首,面对记者提问只说了一句:“我只是不想再做共犯。”
案件迅速升级为政治丑闻,原本一心要办埃米尔的司法部门顿时陷入被动。公众注意力全面转移,从“小说是否违法”变成了“政府是否曾犯战争罪”。内阁不得不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原定用于起诉埃米尔的资源被迫抽调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信任危机。
八月二十三日傍晚,埃米尔与马恩并肩站在塞纳河左岸的一座桥上,望着夕阳余晖洒在水面。
“你没想到吧?”马恩轻笑,“有时候,正义并非来自精心策划的斗争,而是源于某个普通人终于鼓起勇气说了真话。”
“但我欠杜兰先生一句谢谢。”埃米尔低声说,“他用自己的自由,换来了我说话的权利。”
“不。”马恩摇头,“你并不欠他。你们彼此成就。这才是真正的团结??不是命令,不是联盟,而是无数个体在不同地方,同时选择不再沉默。”
几天后,官方宣布暂缓对《灰烬之下》一案的审理,理由是“需重新评估社会影响”。虽未明言撤诉,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场战役,他们赢了第一回合。
然而,埃米尔清楚,这只是开始。
八月二十九日,他在日记中写道:
>“他们以为恐惧足以让人屈服,却忘了思想一旦点燃,便无法靠禁令熄灭。我写下这些文字,并非为了胜利,而是为了让未来的孩子们知道,曾经有人宁愿坐牢,也不愿说谎。
>九月一日,我会准时出现在法庭。我不求无罪释放,只求让法官听见一句话:
>??真正的秩序,始于对真理的尊重,而非对异议的镇压。”
夜深了,台灯下的纸页泛着微黄的光。窗外,秋风渐起,卷起几片早落的梧桐叶。远处钟楼传来午夜的报时,一声,两声……直至十二下。
埃米尔合上日记,吹熄灯火。
黑暗中,唯有心跳清晰可闻,像一面战鼓,缓慢而坚定地敲响在这座城市的胸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