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诗收入怀中,仰望星空。北斗斜挂,银河如练。
与此同时,建康城内,那位御史台主簿正伏案疾书。他正在整理一份名为《西域律政实录》的奏稿,附录中详细记载了“万里联讲”全程、民间律议会运作模式、以及三百余起由平民自主裁决的案件。他在末尾写道:“昔者秦以法驭民,今我以法还民。非乱纲常,实正本源。若此风北渐,或可救百年积弊于万一。”
次日清晨,钦差大臣返京复命,带走了这份奏稿,也带去了敦煌新刻的那句话??“法之所在,即是故乡。”
春分又至,细雨润沙。敦煌微学堂外,新一批孩童入学。阿禾亲自授课,题目是《如何写一封申诉信》。她教孩子们格式:先写时间地点,再述事实经过,最后援引律条,明确诉求。
一个小男孩举手问:“如果没人理会呢?”
阿禾放下笔,静静地说:“那就写给更多人看。贴在问答桩上,读给邻居听,编成歌谣唱出去。记住,一封信的力量不在墨迹深浅,而在它能否让另一个人也拿起笔。”
课毕,她走出学堂,见张守文拄杖立于柳树下,正看着几个少女在沙地上练习写字。
“今年的柳枝长得好。”老人忽然说。
阿禾抬头望去,嫩绿枝条随风轻摆,宛如万千手臂伸向天空。
“是啊。”她轻声应道,“去年砍了一茬,今年反而更茂了。”
张守文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刚收到的消息??凉州武威,民间律议会首次判决官吏贪腐案成立,责令退赔粟米八百石,全县公示三日。主审的,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叫阿茹。”
阿禾接过纸,反复看了三遍,终于将它折好,夹进《正始律》扉页。
“告诉阿茹,”她说,“她的名字,我要写进下一卷《民问录》。”
暮色四合,薪火台再次点亮。今日无讲坛,只有孩子们自发组织的“小律娘子会”。他们模仿大人模样,围坐一圈,审理“案件”:谁偷吃了同桌的饼?谁在问答桩上乱画?每判一案,便齐声背诵相关律条。
阿禾坐在角落,静静听着。
风穿过廊下,吹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如同远方不断传来的回应。
她忽然想起乌仁娜临终遗言:“草原上的孩子,一个都不能落下。”
如今,那愿望正在变成现实。
而在中原腹地,江淮某村的祠堂里,一位农妇正借着油灯,颤抖地写下人生第一封申诉信。她不识太多字,却一笔一划,写得极慢极稳:
“我丈夫被征役致死,官府说无赔偿。但我听人唱过《律令谣》,里面有一句:‘劳役致伤残,国家须抚恤’。请告诉我,我去哪里问?”
同一时刻,巴蜀山中,一群流徙者聚集在岩洞内,由一名盲妇逐字口述《土地确权令》。她们计划明日下山,向县衙索回被豪强侵占的耕田。
北方边境,一名戍卒在战壕里掏出贴身收藏的《人身保护令》抄本,悄悄传给同袍。
南方海岸,商船上,水手们在甲板上划出问答桩形状,模拟一场关于“船东克扣工钱”的审判。
这一切,阿禾尚不知晓。
但她知道,当千万人开始用法律思考、用条文说话、用证据抗争时,真正的变革已经发生。
她站起身,走向薪火台。
台上火光摇曳,映照她半生风霜的脸庞。
她取来一支新笔,在素帛上写下明日讲题:
“《人民为何需要法律》续篇:当弱者学会发问,世界会怎样?”
然后,她吹亮灯芯,翻开《民问录》,开始记录今日孩童提出的第一个真实案件??
“老师,我妹妹被逼婚,我能告吗?”
她提笔写下:“能。依据《婚姻自由法》第三条、《未成年人保护补充令》第七款,任何强迫婚姻皆属违法,举报者受律议会庇护,施压者将依法惩处。”
写完,她合上书,望向远方。
春风拂过戈壁,柳絮纷飞如雪,飘向无垠大地。
每一团绒毛里,都藏着一个尚未出口的“问”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