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得对,没有独自前往。”他说,“陆昭明若真复活,绝非一人可制。何况……他还可能是无辜的。”
“无辜?”念归皱眉。
“他是被时代牺牲的人。”白明心叹息,“当年黄泉初现征兆,朝廷急于寻找镇压人选。陆昭明自愿献身,却被设计封入寒冰地穴,名义上是‘永镇邪源’,实则是当作活祭品抛弃。他的名字被抹去,事迹被销毁,连亲弟陆玄策也被蒙在鼓里,只知兄长‘失踪’。”
念归怔住。
原来,仇恨并非始于贪婪,而是源于隐瞒与欺骗。
“所以陆玄策才会疯狂追求永生?”他低声道,“因为他以为,所有人都可以牺牲,包括至亲。”
“正是如此。”白明心点头,“而现在,他要用哥哥的身体完成自己未竟之事??掌控镜流,重塑秩序。但这所谓的‘秩序’,不过是披着救世外衣的独裁。”
两人对视于梦境之中,虽隔万里,心意相通。
“你需要帮手。”白明心道,“去找‘听雪楼’的残部。他们世代监察北方异象,掌握着通往冰原地穴的地图。另外,西南古庙那边也不能放任不管。那壁画中的执灯使已产生自我意识,极可能已被某种古老意志占据,若任其发展,或将分裂‘执灯’信仰,制造伪灯体系。”
念归郑重应下。
梦境消散,铃声止歇。
他起身,望向窗外。小女孩早已离开,信箱空了,唯有一串小小的脚印通向海边。她许愿了吗?是否听见了海下的诵经声?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不能再只做一个守灯人。
他要走出去,走进那些还未被光照亮的角落。
当晚,归心屿举行了一场简单的仪式。念归点燃九盏辅灯,将其环绕主灯排列成“启行阵”。随后,他割破指尖,以血为引,在空中画下一枚旋转的铃花印记。鲜血悬浮不落,渐渐凝成一枚微型铜铃,随风飘起,落入海中。
这是“活灯契约”的延伸??只要此铃不毁,即便他远离灯塔,主灯亦可持续燃烧。
做完这一切,他背上行囊,带上母亲留下的铃花徽记与祖母的暗语手册,踏上小舟,驶向大陆。
海风凛冽,星河高悬。
而在他离去不久,灯塔顶端的火焰忽然变幻颜色,由青白转为淡金,随即又恢复如常。渊瞳之镜微微颤动,镜中闪过一行新字:
>**“第九百二十九次回响:薪火离塔,光亦可燎原。”**
数日后,边陲小镇“霜语集”迎来一位陌生旅人。他穿着洗旧的白袍,颈间挂着一枚不起眼的铜铃。镇民起初并未在意,直到某夜暴雨倾盆,山洪暴发,眼看就要冲垮堤坝时,那人独自走上高岗,摇动铜铃。
铃声清越,穿透雨幕。
紧接着,全镇人家中的老铜铃齐齐作响,无论是否悬挂,全都无风自鸣。更有甚者,墙上画像中的祖先面容微动,嘴唇轻启,竟齐声吟诵起《安魂启录》片段。诡异的是,这段经文从未流传至此,连当地长老都不曾听闻。
洪水竟在距村庄三百步处骤然分流,绕村而过,宛若受无形之力引导。
人们第二天清晨发现,高岗上留下一行湿泥足迹,尽头插着一枚青金色铃花,正随晨风轻轻摆动。
与此同时,极北冰原之下,黑烟愈发浓郁。那道人影已具雏形,五官依稀可辨??面容俊朗,眉心有一道竖痕,似曾佩戴额饰。他双目紧闭,周身缠绕着无数冰晶锁链,胸口镶嵌着半块破碎铜铃,正与外界遥遥呼应。
而在西南古庙,一名流浪僧人误入殿中,见壁画执灯使双目有神,惊惧叩首。不料那画像竟缓缓低头,对他微笑,随即伸手一点,一道蓝光没入其眉心。
僧人当场昏厥,醒来后性情大变,自称“新灯使者”,宣称旧执灯使已堕落,唯有追随壁画真神,方可得渡轮回。短短半月,竟聚集数百信徒,在群山间建起“蓝焰坛城”,夜夜燃火祭铃,召唤所谓“幽明圣主”。
风暴正在酝酿。
念归尚在路上,尚未知晓前方等待他的,不仅是复活的亡者、分裂的信仰,还有更深的真相??关于镜流的本质,关于执灯使的起源,以及,为何偏偏是他,一个海边拾贝的孤儿,成了第九百二十八任守护者。
但他心中灯火不熄。
因为他终于明白,真正的修行,从来不只是对抗尸怪与怨灵,更是要在谎言遍布的世界里,坚持说出第一个真实的字。
铃声再起时,便是人心觉醒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