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恩默然。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朝廷虽开放档案馆,但大量核心卷宗仍被锁在钦天监地库深处,需三品以上官员联署方可查阅。而所谓“记忆园”,目前也仅是一纸诏书,尚未动工。
“那就自己建。”他说,“既然他们不肯给,我们就自己造一座真正的记忆之城。”
于是,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言城沸腾了。
百姓自发捐砖献木,工匠无偿设计图样,农夫运土填基,妇孺编织遮阳草帘。一座占地百亩的巨构拔地而起??中央是一座环形高台,四周环绕十二根巨柱,每一根都刻有一位著名守誓者的生平事迹。高台之上,立着一块通体透明的水晶碑,高达九丈,名为“**照心碑**”。
此碑并非用来铭文,而是映照人心。传说中,唯有心中无愧者,方能在碑面看到自己的倒影;若有隐瞒或背叛,则只见一片虚空。
更令人惊叹的是“**回声廊**”的设计。整个园区依山势而建,采用特殊声学结构,任何人站在中心点低语,声音便会沿着环形墙壁不断回荡,久久不息。有老人感慨:“这就像是亡灵还在说话。”
与此同时,《万民书》正式转型为“全民修史工程”。各地设立“忆馆”,由退休教师、退伍老兵、乡村塾师组成“口述采集队”,深入山村野岭,记录那些从未被书写过的往事。
一位百岁老妪拉着队员的手,颤巍巍地说:“我家男人……死在修皇陵那年。他们说他是偷懒被打死的,可我知道,他只是说了句‘这工程劳民伤财’……我藏了他的日记,藏了六十年……现在,我可以交出来了。”
还有一位聋哑女子,用手语讲述:她父亲是宫廷画师,曾亲眼见某位皇子被毒杀,却被逼画下“病逝”的假象。她从小看着父亲半夜惊醒,撕毁画稿,又重画,再撕……直到疯癫。她拿出一盒炭笔残渣,说是父亲最后烧毁画作时留下的灰烬。
“这些也是证据。”李承恩亲自接收了那盒灰烬,郑重登记编号,“有些真相,连文字都无法承载,但它依然存在。”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贞元四十二年春,一道新的风波悄然掀起。
一名自称“悔过士”的年轻官员,在王城真相馆门前自焚,临终前高呼:“我参与过清言司焚书!我知道藏书地点!”随后抛出一张焦黑的地图,指向西北戈壁深处的一座废弃盐矿。
搜救队历时半月,深入地下三百丈,果然发现一个庞大密窖??里面整齐码放着超过十万册《万民书》抄本,全是当年失踪的版本!更有数百具骸骨蜷缩角落,皆身穿抄录员服饰,手腕上套着铁链,显然至死仍在誊写。
消息传出,举国哗然。
有人质问:为何皇帝不知此事?为何赦令之前,竟还有如此规模的秘密囚禁?
朝堂陷入动荡。三位御史联名弹劾前任宰相,指控其私设“地下修书院”,以“替天续史”为名,实则操控舆论、培植党羽。更有流言称,那位宰相才是《万民书》最初的策划者之一,后来因理念分歧而另起炉灶,试图建立由他主导的“正统史观”。
李承恩闻讯,久久不语。
他召集核心成员召开闭门会议,议题只有一个:**面对分裂的真相,该如何选择?**
“那些书……内容与我们几乎一致。”负责校勘的学者沉声道,“但他们删去了三十一篇涉及皇室丑闻的文章,替换成歌功颂德的‘圣君列传’。而且他们在每卷末尾加盖印章:‘奉天承运,修史以安天下’。”
“这不是修史。”苏婉儿冷冷道,“这是又一次篡改。”
林素娥坐在轮椅上,轻轻抚摸乌木笔杖:“权力永远想驯服记忆。哪怕是以‘保护’之名。”
李承恩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一群孩子正在练习《启智歌》:
>“天不封嘴,地不开口,
>若你不言,谁替你说?
>一人口渴,万人挖井,
>千人齐声,山崩石裂!”
歌声清亮,穿透云霄。
他忽然笑了。
转身,他对众人说:“我们不必争论谁才是‘正统’。因为真正的历史,从来不属于任何机构、任何组织、甚至……任何个人。它只属于那些愿意记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