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咬了咬嘴唇,忽然鼓起勇气又试了一次。这次,音准了些,虽然仍断断续续,但已能辨认出《启寂》的轮廓。林知遥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当最后一个音落下,她轻轻鼓掌。
“很好。”她说,“这不是复制,是你自己的版本。”
少年眼睛亮起来:“我可以……以后找你学吗?”
“可以。”她站起身,“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啥?”
“每次吹笛子之前,先坐五分钟,什么都不做。就听听周围有什么声音。哪怕只有风,也算。”
少年认真点头:“我答应。”
当晚,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今日授徒一名,姓李,十四岁,左手中指有茧,应是常拨琴弦。所奏《启寂》走音七处,然第三小节尾音微扬,似有意为之,非误判。此为‘生声’之始。”
合上本子,她推开木窗。月光洒在梯田上,一层层如银鳞翻涌。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夹杂着婴儿啼哭,还有谁家收音机播着老旧民歌。她闭目,任这些声音涌入耳中,不再分类,不再分析,只是接纳。
她想起周秉文老师说过的话:“音乐不属于过去,它属于每一次心跳之间的间隙。”
而现在,她开始明白,所谓“间隙”,正是我们与世界真正连接的地方??不在数据流里,不在云端备份中,而在这一刻,当风吹过耳际,当孩子的笑声穿透夜色,当一段不成调的笛声挣扎着升起,却依然执着地想要抵达某个人的心。
第二天清晨,她带着少年来到山顶一块平坦岩石上。四周云雾缭绕,脚下村庄还在沉睡。
“今天我们不吹曲子。”她说,“我们练习‘沉默’。”
少年疑惑:“沉默……也能练?”
“最难的就是沉默。”她盘腿坐下,“你要先学会听不见自己,才能听见别的。”
他们并肩坐着,一言不发。起初少年扭来扭去,坐不住,后来渐渐安静下来。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一只松鼠跃过岩石,鸟鸣划破寂静,露珠从叶尖坠落,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嗒”一声。
忽然,少年轻声道:“老师,我好像……听见山在呼吸。”
林知遥睁开眼,微笑:“那你已经会听了。”
就在这一天,远在杭州的苏念收到了一封纸质信件,邮戳来自云南某偏远乡镇。信封里没有署名,只有一张手绘的简笔画:两个人影坐在山坡上,一人拿着笛子,一人仰头望天,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我在教别人听寂静。
>你也该试试。”
苏念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最终把它钉在办公室墙上。他已辞去技术顾问职务,转而参与筹建“素声基金会”,致力于推广无电子介入的现场音乐教育。办公室里不再堆满电路板和算法模型,取而代之的是各地寄来的录音??都是孩子们用最原始设备录下的声音日记:踩雪声、捶布声、祖母讲故事的沙哑嗓音……
他打开电脑,删除了最后一份AI语音修复项目文档。屏幕上跳出确认提示:“确定永久移除‘声网?回溯模块’?”他点了“是”。
与此同时,一本新书在地下书店悄然流传。封面是一片漆黑,唯有中央烫银一行小字:“听者未尽”。作者仍署“林知”,内容却是全新篇章。其中一段写道:
>“曾有人问我,放弃声网技术,是否意味着否定母亲毕生心血。
>我想说,正因尊重那份心血,我才必须离开它。
>就像一棵树不会永远依附种子,一条河不会重复源头的姿态。
>真正的继承,是让思想流动起来,而不是封存在琥珀里。
>妈妈害怕技术囚禁记忆,所以我选择让它自由消逝。
>这不是背叛,是成全。”
书末再次附有二维码,扫描后是一段三分钟音频:雨打芭蕉,孩童嬉笑,一位老人用方言哼着摇篮曲,最后是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