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错了。”他狞笑,“他以为真相能解放人心。可人不需要真相,他们需要的是归属感,是意义,哪怕是虚假的意义!只要让他们相信自己在为伟大之事赴死,他们就会甘之如饴!”
说罢,他挥动手杖,七面人皮鼓齐响。刹那间,钟体裂纹扩张,一股黑色音波席卷而出,直冲众人脑海。
阿启眼前顿现幻象:母亲临终场景再度浮现,但这一次,她不再说“活下去”,而是怒斥:“你为何不去陪我?你活着就是背叛!”紧接着,战场上阵亡的士兵一个个爬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记录我们的痛苦,却不为我们报仇!伪善者!”
这是最狠毒的精神攻击??将记忆本身扭曲为控诉工具。
他几乎崩溃,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摸到了胸前蝴蝶铃。铃内桑皮纸上,“归来”二字突然发光。他猛然想起陆知远最后的笑容,想起那句“痛也可以这么暖”。
于是,他没有抗拒幻象,反而张开双臂,迎向那些怒吼的灵魂。
“是的,我活着。”他哽咽道,“我无法替你们死去,但我可以替你们说话。你们的恨,我听见了;你们的痛,我背上了;你们未完成的愿望,我会继续走完。所以,请允许我……继续活着。”
奇迹发生了。
幻象并未消失,却不再狰狞。士兵们的怒容转为欣慰,母亲的手轻轻抚过他脸颊,低语:“好孩子,去吧。”
与此同时,少年取出净魂引,与蝴蝶铃并置。两铃相碰,发出一声清越长鸣,如同晨曦穿透乌云。初代钟上的裂纹停止蔓延,黑光渐退。
陈九娘此时率众救出孩童,立即启动便携式音盾,播放预先录制的《草芥谣》。歌声纯净,层层叠叠,与阿启手中的铃音共振,形成一道金色声网,将整座神殿笼罩。
黑袍人们惨叫倒地,人皮鼓纷纷炸裂。柳元昭仰天狂啸:“你们不懂!没有恐惧,秩序何存?没有牺牲,文明怎能延续?”
“你说错了。”阿启一步步走近,“文明的根基,从来不是牺牲,而是**拒绝牺牲的权利**。”
他举起遗书,贴于初代钟表面。纸页燃烧,化作灰蝶纷飞,每一只翅膀上都映着一个普通人名字。
钟体轰然崩塌,化为齑粉。而那枚净魂引,也在完成使命后碎成三段。
返回途中,少年始终沉默。直到某夜宿营,他才轻声开口:“我本名叫阿念。因为我娘说,她生我那天,终于敢‘想念’死去的妹妹了。”
阿启望着篝火,点头:“记忆不该是牢笼,也不该是祭坛。它是火种,照亮来路,也温暖他人。”
十年后,《草芥录》正式编纂完成,全书共三百卷,收录故事四十八万两千三百一十四条。皇帝下诏将其刻于青铜碑林,立于长安城南,供万民阅读。
阿启年逾古稀,白发如雪。他在南山别院设立“记忆学堂”,教导孩童如何分辨真实与操控,如何讲述而不夸大,如何铭记而不仇恨。
某个春日午后,一位小女孩跑来问他:“阿公,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忘记了怎么办?”
他笑着递给她一张桑皮纸:“那就从你写下第一个字开始。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写,愿意听,愿意为别人的故事流泪,这个世界就永远不会真正遗忘。”
风过纸铃坛,千铃齐响,声如细雨,润物无声。
而在遥远西域,某片无人知晓的沙丘之下,一粒小小的水晶种子正悄然萌芽??那是初愿钟碎裂时飘散的一缕灵核,等待着下一个觉醒者的脚步。
夜深人静,阿启再次听见那缕钟声。
他轻轻摇了摇蝴蝶铃。
这一次,不只是千百座守心钟回应。
还有万里之外,某个孩子摇响纸铃的清脆声响。
他知道,火种未熄。
草芥称王,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