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从贴肉处摸出一枚蜡丸,捏碎,取出一方黄绫,上钤“御书之宝”。
章衡跪接,展开细看,却是仁宗亲笔:
“朕闻卿遇冰潮暗沟,恐有不测,特遣韩琦携‘冰潮海图’一卷、’星坠铜仪’一具,以佐卿行。星坠之夜,天象示警,朝堂汹汹,贾黯等以‘劳师远役’劾卿,朕己留中不发。然卿当速取东洲,以实封疆,用息众议。韩琦老成,可暂为副帅,与卿同心。三年之期,朕日日悬望。”
章衡读罢,泪湿衣襟。
韩琦却笑道:“莫做小儿女态,快取海图来。”
那卷“冰潮海图”以羊羔皮制成,上绘暗沟深浅、涡流方向,竟是沈括与韩琦二人,以三年之功,乘“潜蛟”小舟,前后十二次测量所得!
更奇的是那具“星坠铜仪”——外形如一只张翅铜鹤,鹤嘴衔一枚磁石,鹤背刻有刻度,可测星坠方向与角度,兼定纬度。
韩琦道:“昨夜星坠,我己用此仪测得,其坠处应在东洲北岸外二百里,水下或有铁矿,亦或有地热之泉,正可泊舟。”
章衡大喜,当即命人照图转舵。
同一时刻,万里之外的汴京,紫宸殿灯火通明。
御史中丞贾黯、知谏院钱明逸、权三司使王拱辰三人,各捧奏疏,列于丹墀之下。
贾黯声如寒铁:“臣劾章衡十大罪:一曰擅开海禁,私造捕奴团;二曰虚耗国帑,劳师远役;三曰结交蕃商,潜通异国;西曰私铸金砂,意图不轨……”
他每念一句,殿上百官便窃窃私语。
仁宗端坐龙椅,面色沉静,唯指尖轻叩扶手。
富弼出班奏曰:“陛下,章衡此行,所费不过登莱两州半年商税,若果得东洲,利可十倍。贾中丞言‘潜通异国’,并无实据,望陛下明察。”
贾黯冷笑:“富相公与章衡同年进士,莫非欲党护?”
富弼勃然:“臣与章衡,君子之交,若其有罪,臣当先请诛之;若无罪,臣亦当先护之。此乃君子之道,非朋党也!”
仁宗抬手,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贾卿所奏,朕己留中。东洲之事,朕以三年为限。三年之内,章衡若无所获,朕当自贬三秩,以谢天下;若有所获——”仁宗目光扫过贾黯,声音转冷,“卿当如何?”
贾黯一窒,旋即叩首:“若章衡得东洲金砂百万,臣请削籍为民!”
“好。”仁宗淡淡一句,“退朝。”
夜色沉沉,宫灯如豆。
仁宗独坐福宁殿,展开章衡星夜发来的蜡丸,读至“星坠赤尾,主王化东被”,忽地一笑,吩咐小黄门:“取桂花酿来。”
他自斟一盏,对着东南方遥遥一举:“章卿,鲸歌己远,星坠为证,朕等你回家。”
黑潮尽头,天色破晓。
海平面上,一线赤金喷薄而出,照得残桅如血。
韩琦立于艏楼,以“星坠铜仪”测日高,朗声道:“北纬三十九度半,东距汴京一万三千二百里,此地,可名‘星坠湾’!”
章衡大笑:“好!便在此下碇,筑第一座宋城!”
水手们齐声欢呼,残破龙旗在朝阳下猎猎招展,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远处,鲸群再次浮出水面,喷出丈余水柱,在阳光下映出七彩虹霓。
韩琦捋须而叹:“鲸歌所指,星坠所证,大宋万年!”
章衡却忽地收敛笑容,回身望向西方——那里,中原的方向,朝堂的方向,官家的方向。
他低声自语:“贾黯,你且等着,三载之后,我押金砂万斛、良民百万,回汴京与你廷辩!”
朝阳越升越高,将海面照得万点金星。
三艘残舰,拖着破碎的帆影,缓缓驶入星坠湾。
而在他们身后,那条被鲸骨、星坠与鲜血染过的航道,从此有了一个名字——
“宋人东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