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柳青鸾颤声喊道。
章衡却面色凝重：“不，这只是开始。”
他回头望向南方——那里，十万民夫正沿着运河故道，一镐一锹地向北掘进。他们的身后，是刚刚建成的通州大仓，仓内屯着足够十万大军吃三个月的鲸腊与炒面。
“告诉民夫，”章衡缓缓开口，“三日后，我要在这里看到能载三十人的大船。龙骨用鲸骨，船板用水杉，铜皮要包到船底。谁若误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冷得像冰碴：“军法从事。”
众人噤若寒蝉，唯有一声悠长的号角从南岸传来，像是回应，又像是挑战。
章衡抬头，只见一面狼头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是草原八部新立的“凿渠督旗”，旗下，八千狼骑正列阵以待，马鬃上结着冰珠，像无数颗凝固的星辰。
他忽然笑了，笑得像少年：“告诉草原各部，谁第一个把船开到贝加尔湖心， 三日之限才过一半，色楞格河口己变作一座巨大的冰上火炉。
河湾最深处被凿出一口“井”——方圆西十丈，西周冰壁如削，中央活水翻滚。井口之上，悬着十六只鲸油火炬，昼夜不熄，火光映得冰壁呈琥珀色，仿佛整块大地被烧得半透明的玉。
船坞就嵌在这口冰井的北缘，以原木为骨、鲸肋为梁、牛皮为绳，像一头伏在水面的巨鲸。船台上，那艘被命名为“北海一号”的大船己见雏形：
长七丈六尺，宽一丈八，深七尺五寸，双桅、一舵、二十八桨。龙骨用的是一根完整的鲸脊骨，弯如弓背；肋骨是水杉与桦木交错胶合，外覆铜皮；船首包着一块生铁撞角，形如狼牙。
此刻，柳青鸾正带着三十名女匠伏在船腹，用熬化的鲸脂填塞每一块接缝。她们手指冻得通红，却无一人停息——章衡在旁竖了一支计时香，香尽一炷，便有一桶热水抬上来，供众人轮流浸手，以防冻伤。
“鲸脂需三遍，铜铆需七枚，少一铆，船入水而散，我第一个拿你们祭河。”柳青鸾的声音比冰还冷。
鲁大川在船头指挥钉铜皮。每钉一铆，他便用铁锤在铆背上敲出一个小凹，再浇一滴融化的鲸蜡封口，既防锈又防渗。
沈继志则抱着算盘，蹲在冰面上，把每一块木料的尺寸、重量、含水率都算到小数点后两位，嘴里念念有词：“……若冰层再增三分，吃水须减一寸；若暗涌再强一成，舵角须加两度……”
章衡负手立于冰井边缘，脚下是一幅用黑炭画出的巨大星图——色楞格河的水文、暗涌、风向、冰层厚度，全化作纵横交错的线条。
“相公！”一名狼骑斥候飞奔而来，单膝跪地，“北岸发现裂冰，宽逾五丈，正向南移！”
“速度？”
“日行三里，两日后将抵河口。”
章衡眯眼计算片刻，忽而一笑：“正好，让它试船。”
试航定在次日卯时。
参与试航的共有三艘船：
“北海一号”——主船，载三十人，十桨、十火铳、十狼骑；
“飞鱼”——快船，载十人，无桅，专司探路；
“冰狐”——小艇，载五人，背负火油罐，预备火攻。
卯时一刻，天色青灰，冰井西周聚满人：北岸是八千狼骑，南岸是十万民夫，更远处的高坡上，草原八部可汗、回鹘商首、乃至辽国降将耶律仁先都被请来观礼。
章衡披黑貂大氅，腰悬尚方剑，立于“北海一号”船首。他左手按剑，右手高举一面新制的“冰狐旗”——旗面雪白，中央是一只火红的狐狸，狐尾如焰。
“今日试航，不为庆功，只为验算。”他的声音不高，却在冰面上滚雷般传开，“若船破，我葬身冰河；若船成，我大宋从此多一条北上血脉！”
狼骑齐吼，民夫高呼，声音震得冰井边缘簌簌落雪。
“起桨！”
二十八支长桨同时入水，水花溅起，像一簇簇银白火焰。
船底传来“咔啦”一声脆响，众人心中一紧——那是鲸骨龙骨第一次承受整船重量。
“稳！”柳青鸾半蹲在船腹，耳朵贴在船板上，听声辨骨。
船动了。
先是寸许，再是尺余，继而丈许……
冰井口活水被船首劈开，翻出黑蓝色的浪花。船尾拖出一条长长的水纹，像一刀划开冻镜。
“飞鱼”先出井口，如离弦之箭冲入主河道，船头站着一名狼骑少年，手执长杆，杆头绑着一块红绸，沿途击打浮冰，探明暗涌。
“冰狐”紧随其后，船腹两侧各悬三只火油桶，桶口塞着浸油麻布，随时准备点燃。
“北海一号”最后驶出井口。